□劉一聞


劉一聞,1949年出生于上海,師承蘇白、方去疾、方介堪、謝稚柳諸前輩。現為文化部中國藝術研究院書法、篆刻藝術院研究員,西泠印社理事,上海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上海博物館研究員。
他于20世紀90年代起,歷任國家級書法、篆刻大展評審委員至今。2005年,在山東臨沂“王羲之故居”建立“劉一聞藝術館”;2015年,榮獲全國第五屆書法蘭亭獎藝術獎。出版物有《劉一聞印稿》《劉一聞作品》《劉一聞書畫》《一聞藝話》《一聞藝論》等20余部。
“我之為我,自有我在”,這是出自《石濤畫語錄》中的一句名言。我覺得,一個藝術家應該在他的作品中將個性化的東西明確而自覺地顯現出來,唯有如此,他的作品才會被賦予獨特的生命形象。
藝術創作離不開藝術思維,藝術家獨立的創作個性必然要給藝術思維活動以內在的影響,并通過藝術思維活動而得到鮮明的展現。卡西爾在《人論》中曾引用過這樣一個創作實例:“畫家路德維奇·李希特在他的自傳中,談到他年輕時在蒂沃利和三個朋友打算畫一幅相同的風景畫的情形。他們都堅持不背離自然,盡可能精確地復寫他們所看到的東西。然而,結果是畫出了四幅完全不同的畫,彼此之間的差別正像這些藝術家的個性一樣。從這個經驗中他得出結論說,沒有客觀眼光這樣的東西,而且形式和色彩總是根據個人的氣質來領悟。”這也就是說,藝術感知的不同,自然會使每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形成各自鮮明的個性印記。更何況,各不相同的人生際遇、人生感受,經過藝術家獨具個性的審美心理結構的過濾與升華,怎么可能會出現千篇一律的作品呢?
我們都知道,藝術思維不等同于形象思維。在藝術思維中,還包括極為重要的靈感、直覺、頓悟等。對于以追求新穎和獨創為宗旨的藝術創作來說,靈感、直覺、頓悟的出現,標志著創造力的產生,獨特藝術境界的誕生就會成為現實。具有自己鮮明創作個性,的藝術家,不僅有著相對穩定的藝術思維類型,更有著與此相應的獨特的思維方式。創作個性,是優秀藝術家在藝術作品的內容和形式的有機統一中顯現出來的鮮明特征。譬如,同樣刻一部《心經》,黃牧甫刻過,方介堪刻過,筆者不揣簡陋地也曾刻過。若將三部印譜放在一起,我想大家一眼就會分辨出各自是誰所刻。這就是創作個性和藝術思維的差異所致。籠統地講,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風格不同。
說到風格,其實一個人一生中會發生多次變化,因為人的感受會隨著年齡、閱歷、知識結構等因素的變化而發生改變。就像余光中的那首非常出名的《鄉愁》,同樣是鄉愁,感受卻不同。那么藝術風格的變化,應該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然而我們知道,事實上往往并非如此。不少藝術家在成名以后,由于受各種因素(主觀的或客觀的)制約,不愿或不能擺脫自己創作的老路、窠臼。我們說,藝術家一旦形成自己的創作風格,誠然需要一定的穩定性,以使作品顯得更加內蘊豐富、深刻,而不至于輕飄、浮淺;但是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有礙于其獲得新穎獨特的情感體驗,不利于豐富和發展自己的創作個性、深化或改變自己的藝術風格。
藝術創作到了一定程度,要避開別人并不困難,要突破自我卻并不那么容易。小說家王蒙曾說過一句引人深思的話,他說:“那些所謂非常有風格即一眼能看出風格的作家、藝術家,如果不能突破自己的風格而被風格所囿,如果其風格本身就相當狹窄,創作量就越來越被人一覽無遺,越暴露自己的艱窘貧乏。”這對那些想以創作數量取勝,卻又不注重豐富和發展自己的創作個性的藝術家來說,真可謂當頭棒喝。

《鐵肩擔道義 妙手著文章》

《陸放翁〈秋樹〉》
所以我覺得,為了不至于使自己也陷入上述的窘境,應該首先要不斷深入傳統,吃透傳統。有朋友說我的印風、書風好像一直在變,跟我學很困難。我想說的是:第一,不要學我,要學傳統,傳統是最有營養的母乳;第二,我基本上還是沿著典雅一路在走;第三,書、畫、印我都努力保持相對穩定統一的基調,三者之間有序地探索發展;第四,我覺得創作個性和藝術風格是豐富性和獨創性、穩定性和新異性的統一。以上四點,一言以蔽之,曰學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