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荊風
西疇的興街一向是南北通衢;因為交通方便,過去邊境線上有戰事,多是在這里聚兵屯糧。作為軍旅作家,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曾經多次來這里停留、采訪。
近三十年過去,當我再來到興街時,這里又聚集著一支令人側目的隊伍;不過她們不是身著戎裝準備提戈斬級的軍人,而是一群使用五彩絲線在綢緞、絨布上精心刺繡的婦女;禮堂外邊那座石砌大平臺上排列得滿滿的,大約有五、六十人吧!她們有老有小,年歲小的不過十五六歲,年歲大的卻高達八十三歲。那位年歲最長的曾祖母級老人張奎先,身體還很健朗,出于對刺繡的熱愛,也和年輕人一樣,帶個小板凳和竹制矮桌來這里現場表演刺繡技藝。
(后來我才知道,她的女兒張培超就是這興街刺繡協會的負責人,那個在一旁刺繡的漂亮姑娘曉娜是她的孫女。祖孫三代都是刺繡高手。也表明興街這地方,刺繡手藝的源遠流長。)
我們滿含敬意地來到老人身邊,觀看她行針引線,把布面上的一幅花卉一針針繡出;她專心致志地繡著,是那樣從容、篤定,手不抖,針不亂,顯示了這位積累了七十余年刺繡經驗的老人技藝的嫻熟、高超;而那些年輕的姑娘們則是飛快地繡著她們那些頗有新意的圖案,很為自己的手藝能引來這樣多遠方來的客人的關注而得意,大方地任由人們拿起她們的作品來細看、回答著人們的詢問……
我過去在不少地方參觀過婦女的刺繡,最多時也只是三五個同道聚在一起邊繡邊交流,哪里有著五、六十人排列整齊一起繡的陣勢?
我很快就明白了,這是興街刺繡協會在向我們這些來自遠方的客人展示她們不僅有刺繡的傳統,還有一支多達四百余人的手藝高超的強大隊伍。
刺繡工藝在我國一向有著悠久的歷史,兩三千年前,蘇繡、湘繡、川繡、廣繡就已經興起,并且影響著南北各個地方的刺繡工藝的發展;可以說,在中華大地有女子的地方,就會有心靈手巧的刺繡高手;西疇的刺繡,據說是清末一位來自四川的孟姓刺繡藝人帶來的川繡工藝,并逐漸與當地壯錦、苗族刺繡相融合,形成了有自己獨特風格的“疇陽刺繡”。刺繡是一種文靜的、能使心靈手巧的女子寄托著對美的追求,并發揮藝術個性的手藝,很為婦女們所喜愛;鄰里、長幼之間相互影響,在興街的家家戶戶都有人刺繡;女孩子們從七八歲起就跟隨著長輩學繡,把產品拿到集市上去售賣以改善家庭生活,日積月累,幾十年下來,幾乎人人都是刺繡高手。西疇的刺繡技法以手工拋繡和板繡為主,一向以色彩的絢麗、構圖的新穎、工藝的精巧而雄據滇東南;一些刺繡精品不僅進入了文山、昆明、廣西、廣東、貴州的工藝市場,還輾轉遠銷往越南、泰國、緬甸、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那些繡工精致,色彩斑斕,具有民族特色的被面、門簾、枕頭、手絹、花帽、花圍腰……深受那些地方婦女的喜歡。
為了讓我們了解她們的產品,興街刺繡協會特意在那座禮堂里,展出了她們不同風格、不同題材的作品,其中有一向為民間所喜愛、象征吉祥的壽桃、牡丹、梅花、玫瑰,孔雀、蝴蝶、鳳凰、牛、羊、馬,以及具有民族情調的傣族人趕擺、苗族人吹蘆笙、紡線、佩戴婚紗的白族女子、壯族的庭院,戰國時期凱旋歸來的車馬……而最令我驚訝的是那幅懸掛于禮堂正中、尺寸較大的“西疇縣城”全景,墨綠的遠山、天間的白云、鱗次櫛比的房屋,都繡得既真實又富有邊地情調。這也表明,這些身在山鄉的婦女在繡品的設計上,并不止步于傳統的花鳥蟲魚,而是能夠眼界更開闊地向較繁復的藝術創造方面發展,并且有了可喜的成就,這樣的刺繡作品掛在一些大小城市的賓館大客廳、大會議室里,都不遜于那些畫家的作品。我向陪同我們參觀的興街刺繡協會負責人張培超建議:“這樣的藝術作品你們可以多制作一些,那會從多方面提高你們的刺繡水平和聲譽。”
其實她們已經繡制出了不少這類大型作品,如《廣南縣八寶鎮全景》《溫馨的小苗寨》,以清代宮庭畫家郎世寧作品為藍本的“百駿圖”等,都很令人注目。但是,她卻為難地說:“這很費工、費時、費材料。要有訂貨,我們才敢制作。”
現實情況也確實如此。這里的刺繡者雖然多,手藝也嫻熟,但是多數是個體戶,既使有西疇協會來牽頭,也要考慮付出的較多人力、財力能否較快收回?而且制作一幅較大的工藝品,從題材、結構、選材,設色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都要有關方面來支持,并幫助她們多方面溝通銷售渠道。
在這些刺繡高手的面前困難雖然多,但是她們既然已經有了新的賞試,我想,她們一定會堅持下去,不讓這一工藝創新停頓、萎縮,從容地刺繡出為人們喜愛的藝術精品!
我真誠地祝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