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心亮

我和張?zhí)栽S多事兒都能干到一起,比如下雨天的水洼旁,我倆在水洼里藏板釘。如果哪個司機故意軋水來濺濕我們,那他的車胎就放了炮;若哪個司機品德好,示意我們走開,我們就把板釘從水洼里取出來,讓車平安地開過去……所以說,有的時候,我和張?zhí)宰龅氖聝?,看上去并不特別壞。
我們游蕩在核桃樹街,聽趙寡婦罵街、李瞎子訓子、錢瘋子唱歌、周瘸子彈棉花、鄭白臉打老婆……大家都說鄭白臉那方面不行,可他打起老婆來卻很男子氣,把老婆打的直叫喚,我和張?zhí)钥床幌氯ィ拖牍荛e事……還好,鄭白臉挺知趣,送了兩盒煙。
我倆把煙扔給周瘸子,周瘸子喊:“妞妞,上茶!”
妞妞放下書,扔來兩盒酸奶,我們就和妞妞聊天。過了一會兒,周瘸子喊:“妞妞,打醬油去!”妞妞就喊:“醬油都打兩缸了,咋還打?”周瘸子說:“那你買兩盒煙去!”
離開周瘸子家,張?zhí)哉f:“呸,貪官的下場!”我說別讓妞妞聽見。張?zhí)哉f:“聽見又怎樣,周瘸子就是貪官,現(xiàn)在只配彈棉花!”
此時李偉跑來,朝我們說:“我跟你倆混吧,現(xiàn)在就去搶銀行?!蔽艺f:“你爸又訓你啦?”李偉哭起來,張?zhí)耘呐乃X袋。
我們沒去搶銀行,路過的趙寡婦冷笑著說:“連保安都打不過,搶個屁?”
我和張?zhí)园雁y行里當保安的孫海叫出來,孫海嗤笑著說:“憑你倆,想揍我?”
話剛一說完,孫海就趴下了,孫海抱著腦袋說:“你們真打???”一旁的趙寡婦冷笑著說:“姓孫的,晚上再敢敲老娘的門,下次可就不這么簡單了!”
李偉嚇尿了褲子,他知道自己不是搶銀行的料。
李瞎子來喊李偉,卻又跟我和張?zhí)哉f:“你們別跟趙寡婦攪合,沒好果子吃,別以為我是個瞎子,其實我什么都看得見……”
孫海說:“其實我敲趙寡婦的門,是因為有人趴她的窗戶,我想叮囑一下她,沒別的意思,你們相信嗎?”我和張?zhí)孕ζ饋恚瑢O海就很沮喪,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不相信,這種事兒,他媽的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核桃樹街的夜晚,飄著馥郁的木葉芬芳。錢瘋子在核桃樹下唱歌。
我和張?zhí)宰跇滂旧?,看到妞妞拎著醬油瓶從我們腳下走過,想喊她,又沒喊。遠遠的,傳來趙寡婦和鄭白臉吵架的聲音,張?zhí)詥栁遥骸澳憧存ゆぁ樱俊蔽艺f:“對妞妞……有意思了?”張?zhí)孕ζ饋?,我也笑起來?/p>
可我心情壞了,我說困了,要回家睡一覺。經(jīng)過鄭白臉門口,看見他老婆在磨刀,我問磨刀干啥?鄭白臉的老婆說:“殺鄭白臉!”我就笑,感覺心情好了許多。李瞎子坐在不遠處的陰影里,仰著臉,好像在數(shù)星星,我也仰起臉,只看見晃眼的路燈。
我剛睡過去,張?zhí)跃蛠砗拔?,說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赤條條的趙寡婦和鄭白臉被鄭白臉的老婆帶人堵在了床上。趙寡婦罵人的威風沒了,鄭白臉卻趾高氣揚地說:“誰說老子這方面不行?都瞪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我鄭白臉到底行不行?啊——”是鄭白臉老婆手里的刀讓他嘴里發(fā)出了慘叫,我們看著落在地上的物件目瞪口呆,還是孫海反應快,他奪下鄭白臉老婆的刀,回頭喊:“趕快報警,叫救護車!”
鄭白臉的老婆哈哈大笑起來。
警察趕來了,李瞎子抓著人家的手:“求求你們,我兒子丟了,趕緊幫我找找吧?”警察說:“你兒子砍完人逃了?”李瞎子說:“我兒子怎么會砍人?是鄭白臉的老婆砍的鄭白臉……”警察說:“既然你兒子沒砍人,你就先閃一邊去!”
但李偉的確沒了,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回到核桃樹街,周瘸子也在找妞妞:“我讓她去打醬油,結果人就沒了……”想到李偉的失蹤,這個夜晚突然就復雜了。
第二天清晨,錢瘋子的叫喊驚醒了核桃街。在一間廢棄的老屋里,我們看到了吊在房梁上的李偉,李瞎子悲戚地哭起來,沒人同情他,尤其周瘸子,他揪住李瞎子大聲嚷:“是你逼死了兒子,這間老屋是我的,如今被你兒子弄污穢了,你要賠償我!”
我和張?zhí)砸嶂苋匙?,錢瘋子攔住我們:“你們別動手,讓我來,我是瘋子,打人不犯法!”——錢瘋子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半點瘋傻的模樣。
周瘸子害怕了,他看看我們,囁嚅幾句,就低著頭灰溜溜地走了……
但妞妞卻一直不見,時髦用語是:失聯(lián)。
徐念在街角,經(jīng)營著一爿店,賣茶葉,據(jù)說生意還行。
徐念喜安靜,要不,怎么會賣茶葉呢?
一回,徐念跟朋友聊天,不知怎么蹦出一句:我喜歡男人。大家相覷一下,隨后就笑,有個叫李粉的,是個女的,接口說:真的?怎么跟我一樣,我喜歡女人啊!大家聽了,就更笑。
徐念不笑,送走朋友,關上店門,走三里路,去接女兒。
有人說徐念,門上掛個牌兒,有人來買茶葉,好電話找你。徐念說我接女兒,沒工夫伺候啊,小城這么大,街道那么多,有好多茶葉店,可去別家買啊。
女兒在徐念心里,很占位置。每天從幼兒園出來,蛋糕娃娃般的小丫頭蹦跳在爸爸身旁,有時也騎在脖子上,嘴里喊著:駕、駕……徐念快跑,徐念就一路快跑起來。
路旁有個人笑,說徐念,看你把孩子給寵的。
徐念停下來,說李粉,逛街?。吭趺匆粋€人?
李粉說沒人陪啊,要不你陪我?
于是徐念就帶著女兒陪著李粉逛街,別人還以為是一家三口呢!路過一家“豆腐蛋糕”店,許多人在排隊買,李粉說真想不明白為何要排隊,難道有我做的牛尾湯好嗎?
回了家,妻子董貞在生氣。董貞說你喜歡男人?徐念說有問題嗎?董貞說你怎么會喜歡男人呢?徐念說難道你要我喜歡女人嗎?董貞氣結,說我不喜歡聽你這樣說!
但徐念跟朋友聊天,還是喜歡說:我喜歡男人,聽的人就笑。
李粉也愛說:是啊,跟我一樣,我也喜歡女人,聽的人更笑起來。
過了些日子,不看見李粉,一打聽,李粉病了。
徐念就去看李粉。李粉在煲牛尾湯,讓徐念跟她的小狗玩兒。李粉的小狗看上去挺溫馴,徐念摸摸狗的頭,狗就咬了徐念的手,徐念沒有聲張,他拿肥皂仔細洗了手。
徐念喝完李粉煲的湯,夸獎了一番,然后說小狗咬了我的手。
李粉很吃驚,說你怎么不早說呢?徐念說我舍不得你的牛尾湯啊。
李粉就捶了徐念一下,然后陪著徐念去打疫苗。
董貞正在忙,看見徐念,旁邊還站個女人,就很猜疑,徐念說不明白嗎?她的狗咬傷了我,現(xiàn)在來打疫苗,董貞就看李粉,說怎么不看好你的狗?李粉說對不起。
打完疫苗,往回走,李粉有點不開心。徐念說因為她?李粉說:我生氣她質(zhì)問我的語氣,我真想問問她怎么不看好自己的老公?徐念的傷口突然就加劇疼了起來。
徐念不再去找李粉,前面說了,徐念是個喜歡安靜的人。
徐念依舊每天定時關門,去幼兒園接蛋糕娃娃般的女兒,時間長了,女兒就問:爸爸,李粉阿姨怎么總站在路邊看我們呀?徐念說你喜歡李粉阿姨嗎?女兒說喜歡。
女兒當然還要說給媽媽聽,小孩子么,哪個孩子不愛跟媽媽說秘密呢?
董貞就去徐念的朋友那里問,被問的朋友都笑,說徐念喜歡男人,怎么會喜歡女人呢?
董貞心里又高興,卻又覺得心里發(fā)堵,想宣泄一下,才好!
徐念從董貞給他打疫苗的粗魯中,知道董貞在生自己的氣,徐念就解釋:如果我和李粉有什么,會把她帶來給你看嗎?董貞將藥劑使勁一推:你故意讓我打疫苗是不是?
徐念疼得尖叫。
徐念找到李粉,訴說苦悶,說想離開董貞,李粉就笑,說凈說傻話,你舍得孩子嗎?徐念說我爭取女兒留在身邊,李粉就嘆口氣,說那樣……對孩子不好的!
可不管好不好,徐念和董貞,最終還是離開了,是董貞先提出了離婚,原因是徐念喜歡男人,大家都知道,這讓她受不了,感覺太丟人,在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徐念糾結了一段時間,就不糾結了,他去找李粉,告訴李粉他離婚了。
李粉只是說哦,徐念拉著李粉的手說,以后,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李粉抽回手,淡淡地說:我喜歡女人的,早就跟你說過了。
徐念說: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只是開玩笑。李粉說:怎么會?我像開玩笑的人嗎?
住了一段時間,徐念的茶葉店被李粉收回去了,房子本就是李粉的。
李粉跟人合伙開了個咖啡店,合伙人是個看上去有點男性化的女人,跟李粉很親密的樣子,徐念這才知道李粉所言不虛,她早就給自己打過疫苗的。
徐念去幼兒園門口看女兒,女兒總躲著他,后來換了幼兒園,讓徐念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