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那邊和山里邊的雪（組詩）

王學芯

雪的不一樣感覺

雪的睫毛眨動之后

在這邊 在那邊 在山里邊

每個趿拉的腳印粘滯或靜止

雪的荒漠從一陣風中吹來

找到的路 迷失的路 毫無意義的路

每個經過人像片盤旋的葉子

大胡子一樣的雪臉

黑乎乎一樣的雪光

泡沫云一樣的雪霧

磨砂鏡一樣的雪月

一夜之間出生的有意識雪人

以及千枝萬樹上的冰凌和雪山

給每個人一點默不出聲的回音

雪已蓋住幽暗的塵土

一種潔凈 一種確信 一種思想和行動

抬起了每個人枯榮的眼睛

雪 分解出冷藏的寂靜

純的光芒 純的凜冽 純的早晨

每個人踉蹌 像影子掠過

冬天的遠方

抵達冬天的遠方 在那里

掃視房間一遍 用一片雪的天空

照亮自己的孤寂

睫毛上的每一個側面

云朵像充足的氣囊 鳥群飛來

讓我握住一片天外的羽毛

在臨時的桌上

放平一張白紙

窗外的樹梢在半空搖晃

霧凇閃爍不定 閃著枯骨般的顏色

而腸內一陣隆隆聲響 墻角土豆

如同耐心的一枚肉丸

味道直立起來

鳥群掠過冰封萬里的寒地

如同路上消瘦的卷曲樹葉

貧瘠的生命更加真實

我俯下身體 在那一間小屋

用筆的感覺潛入到內心的荒野

在狹長的鄉間小道

在曠漠的雪地樹邊

一座孤零零房子 沉寂而又純潔

狗向上躍起 沖我狂吠 靜謐中

空氣凝結 立刻怔住

一種控制變成窘默

我停頓下來 望著兇猛的目光

感到每一粒雪

像是閃亮的釘子

藍色的山雀棲在聽覺的樹枝上

啼鳴的聲音尖厲而不安

如同音節上長出的帶刺葉子

鄉間抽緊的小道 兩邊

反射出耀眼的雪光 驚恐和不知所措

使塵世間三方生靈

各自放大或縮小比例 微妙地

遙遙相望 保持的陌生距離

眼睛沒有一只合攏

黑色魅影撲動白色的翅膀

在我額頭上升或落下

霧 凇

霧凇漫過現有的樹枝

被光震驚一觸 單薄的形態

在蒼白的天空下飄動

新雪落在舊雪上

迷蒙的眼睛睜開 雜踏的影子翩躚

丟失的時光 散落一地

白晝或樹枝上的一瞬

明亮更深地潛入寂靜 極度的寒風

被口罩輕輕烹煮

像熄滅的火 白色的灰燼

粘在身上 靴子跨過任何地方

象征了空白的步子

早晨開放的陽光 在霧凇面前

停了一下 站著的每一棵樹

孤零零地閃出冷光

狐 貍

狐貍在雪的光中移動

皮毛潤澤 閃出乳一樣的藍光

迷人的脊背優雅 機警和靈性

散發出一聲絮語的氣息

進入樹林

玫瑰色的眼瞼使時辰靜止

全景之中的任何光點 變成

蜷縮的草葉和荒蕪的枝叢

形態里的視覺

穿過匆遽而過的靈魂 像光芒來臨

而林中的鳥亂了靜默的分寸

忘了為什么一而再地

飛進飛出

雪中的蹤跡

雪從風中的街道

吹到腳邊 連續一個星期

墻壁變得更加灰暗 我反復走動

咯吱咯吱 吮吸

來自天上的聲音

在這黑白之間

黑被抹去 白的厚度在一點點上升

緩慢傾斜的天空 向遠處消隱

我仿佛在

一無所知的感覺上

我留下的腳印如同一只只紙船

在身后的影子上漂浮

而疼痛的眼睛 盯著鞋尖

發現鞋面上新鮮的雪

變成了污濁斑點

雪中的蹤跡

如同一股碎末簌簌落下

歪斜的 凌亂的 掀起一團塵埃

在遠及天涯的路上

被白茫茫的光擄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