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組詩）

楊角

故 鄉

一只麻雀把一截枯枝銜回樹上

仿若一個人的靈柩

最終回到了故里

森林中有太多的枯木被腐葉覆蓋

它們是回不了故鄉的游魂

由此想到，一個人的軀骨被一群

螞蟻啃噬是幸福的

在大樹根部，螞蟻的故鄉

它們又見到了死去的親人

蛛 網

這臉上的胎記

這一粒無限放大的雀斑

一張靶紙懸于空中，一個走鋼絲的人

居住在它的十環

時光是圓形的，帶著風眼，在房梁上，在樓梯間，像風

從兩棵大樹的空隙間吹過去

紛繁的塵世到處是蚊蠅、飛蛾和帶罪之人

確實太需要了

需要一只劇毒的眼睛

自畫像

少不更事。曾經

路上挖坑，陷害過一對趕夜路的情侶

敗于算計，在一棵龜背竹上

刻下數學老師的大名

因為熱愛，把茶花嫁接在紅苕藤上

因為恨，用削鉛筆的火鐮刀子

給一只老鼠做過絕育手術

后來愛上一位女同學

她是文字的化身。而今三十年過去

仍情有獨鐘，惜書如命。

我有無法更改的偏執

有被詩意反復叨擾的浮生

無神的日子

無神的日子如此短暫

天藍得記不住

云白得也記不住

那時我還不會滾鐵環，扇紙牌

祖父用一截木疙瘩為我刻了一尊菩薩

我把它放書包里

從此多了一份牽掛

昨天，老婆不知從什么地方把那尊菩薩

又找了出來

遞到八個月的孫女手上

我一把奪過

惹得孫女大哭

造神的人已經死了

可神，仍活在我們當中

穿過雪夜的大堂

下雪的冬天

失眠的人憑一盆爐火

找到自己的雙手

戶外有人踏雪

沒有燈盞，他們依靠遍地雪花

照亮黎明的斷崖

這些年，我常在爐火旁寫詩

手提幾個詞語穿過雪夜的大堂

很多時候，我兩手空空

像捏著一把積雪

寫著寫著，它就化了

與時間在一起

時間一直與我們在一起

在山里走累了

選一處背蔭的地方坐下來

坐下來

時間就坐下來

溫馴的陽光像一群綿羊圍坐四周

與時間在一起的日子

是最充實的

仿佛懷里抱著自己的孫兒

我們說一個人死了

其實就是說他已和時間走散

或者干脆

就叫被時間拋棄

黑夜是一個整體

黑夜是一個整體，月亮劃上一刀

想分一塊，燈光也是，它們都沒有成功

伸手不見五指，包括我的

說明黑夜不喜歡任何一個插手的人

黑夜是一個整體，像一只西瓜

打開是它的白天，不打開才是它的夜晚

我詩寫黑夜，在于它平等地對待一切

平等地將世間萬物，統統變回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