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組詩）

李長遠

給東坡

燕子的舞蹈綴滿了五點鐘

我情人般，口述著不精確的

小事情：古井邊涼風習習

怎么驀地，幾朵薄云

就抖落一場暴雨。我在這端

喃喃，電話那頭，某個

莫名的聽者就急遽地變幻

我真敢提起話筒，聽你的聲音？

那時我的惶惑，將驚鳥般溢滿房間

那靜止的，都開始了疾馳

樹，閃了一下，一陣波浪般的動靜

“要在鐵軌上發明一種

新故障。這些焦急的車廂

多停一會，空曠就田野般向你們敞開”

哦，這蜀地的小城正清澈如晚風

浮動著鳥鳴，和那些消逝了

又回來的東西。而你呀，你

仍是滿肚子不合時宜嗎？吐出的

卻是大江東去，幽渺中

你一邊消逝一邊動人

隱入了眉山，那些合唱的黃昏

童 年

炎熱的夏日，午休時間

父親早已睡熟

我暗自激動，仿佛一天里

僅有的自由時刻終于到來

這一次，我用手指

扮演一個小人兒去冒險

毛巾被上的那些褶皺

瞬間就變成了翠綠的山巒

我想象著，哪里有猛虎

哪株藤蔓后面藏著美麗的女妖

他提著的寶劍閃閃發光

當他艱難地攀登，在我

不停變更的想象中逐漸成熟

如一個被秋風吹拂的英雄

終于，他到了頂點——

攀上了父親側臥著的山峰

我回過神，從父親投下的陰影里

探出半個腦袋，第一次

這么近地打量著他：

那厚重的呼吸聲，均勻地

泄露著永恒，仿佛時間的旋律

已在他身上找到一件完美的樂器

而脖子上那顆我從沒注意的黑痣

提醒我，還有多少

熟悉的新事物能被發現

哦，爸爸，你像一個因酣睡

而微微敞開的秘密，仿佛

你和神秘同時放松了戒備

街上小販的叫賣聲

無限悠遠，近乎一種金色的召喚

引領我，穿過許多燃燒的畫面

一次又一次回到童年，那個夏天

雨 后

雨水停了，一個春日下午

他起身去廣場

有人在云端播放雷聲

雨后的煙，籠罩著假山

人工湖和散步的青年

他們向前的身體

被風按住，像飽滿的小旗幟

人們走在一起，多么親密

仿佛在一場短暫的愛情里

生活的快樂是具體的

比如將春天

翻譯給嘴唇的一顆櫻桃

當他和別的人分享這樣的

生活，他就知道

他要時刻懷抱一種瑣碎的熱情

抵抗無形之物的到來

雨水停了，風暴

已經退到很遠的地方

有人跟著風暴走了。現在

只有雷聲和燕子留在這兒

他們走著，走在一場雨

和另一場雨清晰的間隔里

口哨聲像折一枝干凈的柳條

這是和平年代，又是小城市

革命輕聲細語

到了夜里，一種愿望就秘密地

燒灼著他，像最小的火焰

持久地沖擊著花朵

那風暴，剝開是空的嗎？

他不知道，他只能像海邊的樹

當溫暖的海風從右邊

無可抗拒地吹來

他就微微地向左傾斜

詩觀：寫詩是化腐朽為神奇，讓足夠神奇的被準確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