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白雪（組詩）

周樂天

Soul Fire

“君諱猛龍，字神囧。南陽白水人也……月起景飛”

練完大字就坐下，宛若一位老爺。

外婆夸我，臨摹了半年的墓志銘，終于像點樣子。

夜籠中，鳥喙撲騰。有什么在發光，就有

什么將被重提與記敘。翻找漫畫，有孔子和女郎。

只需消瘦就可以美，我靠聽那塑料桶接納的水滴數目來判斷

“靈火”電臺啟動的時分。

郊

他將事物看得很重。好久沒換衣服了，脾氣也是

煙囪一樣挺立，卻沒有生機的東西。

水塔同樣，披掛早已曬成透明的舊貨。

那個八月的正午十一點，腦子里的念頭變脆

騎車飛奔在國道，茫然的小菜畦只顧鋪開，

不連續的地平線算著一些概率，關于圖像是美

還是驚異。也許無論看見的是什么都教人苦吟未來。

車輪上的一塊泥，沾了魚攤的腥，

就又回到草叢中去。決心是，

離開讓你扭頭或掩鼻的人，一直掉轉，去犬吠和煙味都

使人親切的暫地。雨落間隙，獨自拜訪往生城。

送白雪

盛夏，老人洗拖把。踩一腳空，投進

渾濁的小河，鯽魚渾渾噩噩地腆著肚子。

我在寒冬午后，去往岸邊。手持

一本綠如草芥的詩集，猶如攜了

天高地遠他鄉里，一隊綠林好漢。

晶瑩的積雪附著于黃楊葉，裸電纜，

銹跡斑斑的警告牌頂。我不再

試著去想，初秋，被鄰家汽車所誤殺的

三歲女嬰的血跡與殞香，如今已深埋在

柏油之下，顆粒分明。河水此刻，是自天

上來的雪所融化而成的。我抬頭望天，

仿佛這個姿勢，是從郁積到通靈的轉變

一粒粒雪籽變得透明，愈加清澈的積水，

因綠而幽。鯽魚的眼珠竟在河底轉醒。

帶 雨

我不該搭上斑駁的護欄

即將再次悶熱的晚間

穿著日漸縮小的白襯衫，

望向時刻更新的虬江。

后悔告訴某人，我企圖

養一只夜鷺。在床頭

用過于簡樸的爪子

撕扯礙事的白色蚊帳。

一對對人都像在議論。

從東北飯館底部，

從小李龍蝦館底部，

舞廳里“踢桶”聲的間歇中

我看見了，一片短促的葉子

躺在綿柔的水上

飄往下游。

我得橫跨國定路橋

才能跟著它走。

紅綠燈算計了我，

趕到另一岸時它已離遠

我的腦海，連同旁觀之夜

——身軀徹底的補集。

反復搜尋這一個念頭

它輕輕飄著

像枚失去定力的小磁針。

戊戌七月四日陣雨中過滬杭甬

地區性的暴雨如注。

烏云如丘陵。高速路旁

野生植被格外茂密，鉆入

行道樹的空隙，擴張成為

一列密不透風的靜車。我

被載著，夕陽壓得很低落，

馴順似臺燈。焯水過的光束

波濤般散至前坐的真皮靠墊。

有許多風物在不遠的空中休息，

小型傳輸鐵塔，導流著方圓之內

每一絲表達。它們像蕪雜又源清的

鄉郊邊緣上的一副銀刀叉。直立，

并且進行有限度的搖擺，就像是

異鄉人震怒后狠心所為。雨滴恒定，

我不想前進了。看見歸鄉之跡，

如一張快要收音的光碟。白鷺隱匿

云屑間。她端坐于家中木椅，兩股

松肉攤成淤泥。就算真若此，

高架橋下的農婦也有黝黑的發膚，

草帽摩擦耳廓，拔起一叢叢廢青。

詩觀：詩歌關于正在進行的生活和不時盼望或回想的生活。詩歌的成功就是對以上兩種生活的個人化標記和呈現。詩人一定會喜歡這樣的詩：它的存在讓寫作者又活了一遍，與此同時，讓他得以珍視自己的此刻與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