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袍物語

陳志宏

千年以前，風吹鳥銜，籽落九龍窠，日久天長，峭壁之上，長出一叢大紅袍茶樹，時光汰洗，僅存四株。人們心疼茶樹，在其根系所到之處，筑石護衛，祈愿茶樹平安健康，鴻運照高。

茶樹最懂人心，不挑不揀，僅憑巖縫沁出的一線山泉，溫柔滋養，輕吸緩飲，便生得蓬蓬勃勃，茂茂盛盛，葳蕤成千年景。

樹因稀少而珍貴，茶因古老而稱奇。日久天長，千年大紅袍成了游人絡繹不絕的熱門景點。遺憾的是，我曾兩度前往武夷山游玩，因時間倉促，均與之擦肩而過，為此后悔不迭。

2017年夏，三訪武夷山，神往已久的千年大紅袍成了此行的亮點。那日天熱，如坐蒸籠，走寸步，出斗大的汗珠。景點穿梭巴士無法抵近千年古茶樹，下車后，因畏懼路遙，同行的游伴紛紛打退堂鼓。這時，導游高聲提示：“千年大紅袍，不看的話，要后悔一輩子哦！”是啊，來都來了，還怕多走幾步？于是，大家又懶洋洋地往前走。

走到了千年大紅袍景點，來者個個曬得出油，累得腿酸，正要飽覽千年風情，導游把旗桿一指，說：“大家請看，千年大紅袍，感覺是不是很震撼？”

真是太震撼了！太讓我們失望，失望至極的震撼。

那是再平凡不過的四棵古茶樹了，瘦小不說，還長在高不可及的絕壁，看不清，也摸不著。不過，也是很神奇呢，常年不施肥，峭壁之上只有山石，竟然還長得那么健碩，活得那么滋潤。

有的游客躲開人群，站在一角，拉高處的大紅袍古茶樹作陪襯，但是古茶樹不解風情，隱在相片里，一點也不顯眼，只能見到偌大的崖壁，赫然屹立，威風凜凜。我只是拉伸鏡頭，拍了一張古茶樹的照片，然后靜立在洶涌的人潮，與絕壁上的古樹遙遙相對，你看我，我看你，四目交融，越看越歡喜。

回來的路上，游客們后悔不迭，埋怨千年大紅袍，乏善可陳，實在是太過平凡。我卻一直在心里回味導游那句看似悖論，實則頗具意味的“后悔說”——不看后悔一輩子，看了一輩子后悔。

這揭開了一個蓋子，讓我們看見“人生黑洞”里唯一的物質：后悔。人這一輩子，后悔無時不在，無處不在，讓人不可逃遁。

如果說“后悔”是人生之樹上的枝丫，那么“選擇”是地底下發達的根系。

沒錯的，后悔源于選擇。選擇看，后悔不如不看；選擇不看，又后悔沒去看；選擇風和日麗，后悔錯過了雨打芭蕉；選擇小橋流水人家，后悔不能看遍長安繁花；選擇不遠游，后悔失去詩和遠方；選擇出門旅游，后悔不如待在自己的“狗窩”，做個幸福的“沙發土豆”……

選擇此，后悔失去了彼。

人生即選擇，選擇就后悔。

在人生十字路口駐足不前的人，固然不會因選擇而后悔，但另一種人生的負面情緒——空虛，會隨著匆匆飛逝的時光，裹挾而來。人生像鐘擺，在后悔和空虛之間不停地擺動，直到生命的盡頭。

如何擺脫“后悔——空虛”二元魔咒？

一個字：愛。

因為愛，即便選擇了，也不后悔，空虛便無立足之地。

因為愛，心無旁騖，專注于行，后悔也無產生之土壤。

因為愛，無怨，無悔，無空虛。

這就像我站在九龍窠，仰視千年大紅袍，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我欣賞它們歷千年風雨而常青的瀟灑姿態，仰慕他們飽飲山泉而悠然的堅韌風格。

古樹千年，思考一瞬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