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
我即電影,電影即我。
《潔塵電影隨筆精選集》最顯著的特點是確立了作者在文本中的主體地位。她把自己的生活世界與電影中的生活世界融為一體,無縫對接,把電影隨筆最終寫成了她的生活隨筆,由于有這個非常自我在文字中的存在,她的電影隨筆就很接地氣。悄無聲息中,出現了一種閱讀轉換。她在說電影的故事時,其實也是在說自己的故事。她把自己的經驗、想象、意識和情感投射到電影人物身上,主體與客體完全融為一體,說人物其實是說自己。所以,她的觀影方式很特別,我命名為“融化”的觀影方式。比如《情結》講三浦友和,她就說三浦是她青春少女時代的男神,還是夢中情人,說了她對三浦的愛與惋惜等等。所以她的電影隨筆從文本上看,實際上是“兩個主角雙重故事”。一個主角是電影中的人物,另一個就是潔塵自己。一個故事是電影里的故事,而另一個故事則是潔塵的故事。
如此隨筆,把自己的感情和生活放到電影話語中,打個比方就是,拿電影的水,澆自己的花。或者更通俗些說,就是在電影的夢里放飛自己的夢想,拿電影來訴說自己的心事。這就使文本更豐富更有趣更生活更現場了。電影是虛的,但潔塵是真的。虛實一體相得益彰。這也是她的文章廣受喜愛,特別是女性讀者喜歡的重要原因。不特如此,還因為潔塵作為一個既時尚亦知性的女作家,她在文章中表達的自我經驗,包括日常經驗、觀影體驗、愛情理想,乃至生活憧憬等等情感情緒理念,在城市的知識女性和小資影迷中都具有某種代表性和共同性,她的文字很大程度上也表達了她們對愛情的向往和對人生的體驗。
潔塵寫電影的這20多年,她自己從一個女生最終成長為一個女人,因此她的電影隨筆可以分成兩個階段,即青春階段(粉色寫作)和中年階段(藍色寫作)。兩個階段的寫作在總體性風格不變,即感性與知性融合互動的前提下,還是小有變化,主要是后期的隨筆,也就是2006年后的隨筆,知性內容增加了,話語陳述更沉靜,情感抒發更淡定,有一種中年女性的風范。
另外,由于她的隨筆中“自我”的形象無處不在,所以這四卷本包含了20年人生歲月的電影隨筆,其實也可以當成潔塵的準自敘傳,從中可以看出一個熱愛電影的女生是如何逐漸成長為一個成熟的女作家的,蘊含著她的精神和情感的成長史。開個玩笑,細心的讀者還可以從中發現一個妖嬈的女生是如何慢慢變老的!
電影與文學相比較,電影的優勢在運動的影像,電影是現實生活的逼真鏡像,有直接性、現場感以及巨大的代入感,是20世紀人類發明的最偉大的藝術之一。而文學的優勢則在心理空間、思想容量、精神廣度,特別是內心情感等層面,是其他藝術形式包括電影無法企及的。
比如,《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從莫斯科到圣彼得堡的火車上,她與沃倫斯基邂逅,內心已發生微妙的情感變化,但她自己并沒有真正發覺。但有一個細節暴露出來。她丈夫卡列寧到車站接她,她看到卡列寧時突然覺得卡列寧的大耳朵長得很奇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可以說正是這個細節從此改變了安娜的命運。然而,電影卻很難表現這個細節。
所以,我的看法是一流小說只能改編成二流或三流的電影,這幾乎是個鐵定的規律。一部世界電影史就是最好的證據。相反,二流小說有時卻可以改編成一流的電影,如《教父》《亂世佳人》等。為何呢?因其是二流,導演就有較大的提升空間,而且改起來膽子大許多,不必拘泥于忠實原著。當然,偶爾也有一流小說改成了一流電影的,如德國的《鐵皮鼓》,英國的《苔絲》,中國的《活著》。但這種情況完全是極其例外的偶然情況,很難復制。所以希區柯克很明智地說,經典小說是別人的成就,電影就不要去瞎參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