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里黃公的戶籍問題（下篇）

柯平

九

明清兩朝，黃公的影響力可謂有增無減，這主要得力于代表政府立場的《明一統(tǒng)志》對他歷史遺案的初步平反，該書卷四十六寧波府條下稱“夏黃公墓在慈溪縣西南三十里”，相當(dāng)于正式承認他是寧波人了。不過前面還有一個夏字，即頭上的帽子還沒完全摘掉，就是拿在群眾手里強迫勞動以觀后效的意思。盡管如此，國家的力量是強大的，國家公正的力量更強大。自此以后，對于寧波方面來說，手中擁有了此利器，在有關(guān)城市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保護和對外交涉方面可以所向披靡，而昔日聲稱對此品牌享有使用權(quán)的那些地區(qū)，一看風(fēng)向不對，亦紛紛表示愿意放棄，讓出原來非法占有的股份，而且沒有附帶條件，不用像著名商標加多寶那樣拿出幾億銀子來回購。如嘉靖十三年巡撫陜西都御史黃臣，即為其中一例，在《秦中古意八首》里他說：“老我倦商山，商山多紫芝。豈無好松桂，養(yǎng)生非所資。但恐秦嶺險，杖履胡能隨？地僻神每交，夢寐常見之。綺甪是何人，能抱避世竒。儋石少儲蓄，仗此以為餈?？曙嫕句郎γ庹{(diào)饑。吾欲將商山，移置東海湄。紫芝隨吾收，安貧忘藿藜”（《陜西通志》卷九十五）。坦承商山的地貌和特征跟陜西實在不大相合，這跟后來民國三年奉天省奉化縣主動向中央打報告，認為浙省奉化縣成名在前，自愿放棄原有縣名改稱梨樹縣，手法方面有異曲同工之妙。當(dāng)然前提是必須有孫中山當(dāng)上臨時大總統(tǒng)、蔣某人在政壇上異軍突起的時代風(fēng)云推動，不然的話哪能有這樣自己送上門的好事啊。

又過了大約兩百年，塵埃落定的一天終于到了，《欽定大清一統(tǒng)志》撥亂反正，糾正歷史錯案，代表國家正式給他平反，并將官方調(diào)查結(jié)果以及專家審查結(jié)論公諸天下：“黃公，《會稽典錄》云鄞大里人。按《史記留侯世家》注引陳留志云，公姓崔名廣字少通，隱居夏里，故號夏黃公?！端拿魑墨I志》云：宋畢文簡以綺里季夏，后人誤將夏字屬黃公。讀如孟子讀樂正裘牧仲之誤。宋潛溪非之，著論以夏黃公為的；但考《南史》阮孝緒語及唐杜甫詩，俱稱黃綺，而不言夏綺，似畢說正非無據(jù)；今姑沿舊志書之。至公之為鄞人，既有典錄可證，又《晉書夏統(tǒng)傳》云：會稽土地風(fēng)俗，其人有黃公之髙節(jié)。今鄞大隱山有黃公墓，則其為鄞人無疑。”（《大清一統(tǒng)志》卷二百二十五寧波府二人物漢夏黃公）

千年沉冤，一朝昭雪，背后自然也有原因，明清兩朝，世代冤家，國家的主要精神支柱卻又都是道教，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在此意義上說，所謂給黃公平反，實際上也是給自己祖宗平反。明朝的就不說了，看看《大明王朝1566》里那個整天不是冥思就是在宮廷里飛來飛去的皇帝，這可不完全是戲說。清朝的就更神了，較之正史，局外人無意中所記自然更可信任。朝鮮使臣樸趾源《熱河日記》（乾隆四十五年）記北京內(nèi)城大光明殿：“西安門內(nèi)南小胡衕行數(shù)百步。有三檐十二面圓殿，覆紫琉璃瓦黃金胡盧頂，題曰大光明殿。殿中四柱，金龍一升一降，上承屋溜，中安上帝像，環(huán)衛(wèi)三十三像，皆袞冕擁圭，四面瑣牕墻壁，皆青琉璃磚，九陛三重闌干。此號大玄都，明世宗皇帝迎陶真人講內(nèi)丹于大光明殿，即此也。清順治辛丑，滿洲大臣索尼、鰲拜、蘇克薩哈、遏必隆受世祖顧命輔幼主，康煕立，才六歲，四臣者共詣此殿，焚香刺臂血，設(shè)誓上帝。后殿曰太極殿，供三清神塑。又后殿曰天元閣，養(yǎng)道士數(shù)十人，有典守太監(jiān)。天元閣及大光明殿東廊重修時，金稼齋昌業(yè)見其設(shè)梯撤瓦，甚壯之。按其日記，時康煕癸巳二月初九日也。今太極殿及天元閣皆黃瓦金碧璀璨，今距癸巳（指金稼齋朝貢見時）為六十八年，而煥然如新。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言其賜第在殿之左，時于秋雨初霽，碧天如洗，披襟露坐，覺巍巍瓊構(gòu)，與明月流光相照，恍若置身于廣寒宮云。蓋其處地稍占敞豁，倘值月宵霽景則尤勝也?！边@是有清一代的宗教核心，國家內(nèi)祭所在，當(dāng)然你也可以叫它黃廟，愿堂或者喇嘛廟，這和寧波郡志首列佽飛廟，偽稱祀唐黃宬，以及宋人通過陶潛紀念黃公在玩法上是一樣的。又龔定盫《無著詞》之《桂殿秋》序：“六月九日夜夢至一區(qū)，云廊木秀，水殿荷香，風(fēng)煙郁深，金碧嵯麗?！蝗烁嬗?，此光明殿也。醒而憶之，為賦兩解云?！逼涠┰疲骸按松麊柟饷鞯?，知隔朱扃幾萬重?！蓖瑯?，把一名精神戰(zhàn)士塑造成是花花公子或通奸慣犯，也出于后世學(xué)者們的集體努力。

十

毋庸諱言，多年以來，在黃公商標的保護方面，寧波有關(guān)部門及當(dāng)?shù)匚幕缛耸恳沧隽嗽S多切實而有效的工作。早在南宋初首部真正意義上的地方志《乾道四明圖經(jīng)》中，就載有黃公廟和晉天福三年所置之黃公祠，還有黃公林村?！秾殤c四明圖經(jīng)》又記太守莫將筑湖上隱德堂成，祀賀知章、李太白，“乃繪夏黃公之像合祠其中”，即俗稱三賢祠者也?！堕_慶四明續(xù)志》卷三又有黃公漕，黃公坊，太守吳平齋《聞同官會碧沚用出郊韻還詠詩》云“萬頃蟾光浩不收，花汀竹嶼思悠悠。黃公所隱知何地，賀監(jiān)宜歸乞此洲?！眲t地即月湖，故鑒湖也?！堆拥v四明志》又有鄞塘鄉(xiāng)，稱“接奉化，蓋鄞之境，四皓黃公鄞大里人?！眲t大里于元代屬鄞塘鄉(xiāng)也。《至正四明續(xù)志》又有黃公岙，稱“圣池在黃公岙之南，潴水清?？墒场！眲t月湖亦有圣池之名，故明圣湖也?！冻苫瘜幉ぶ尽酚钟写箅[山，“漢四皓黃公隱此故名；死后葬此，因又名黃墓山。諺云：黃墓大隱，羹來飲盡。晉虞喜效黃，亦隱此，三召不起。上有宋尚書汪大猷、石臺杜醇二墓在焉?！眲t山俗稱大隱山，黃公，虞喜，汪大猷（樓攻媿姊夫）三人墓所鄰近。而張得中《南京水路歌》亦稱：“長風(fēng)吹帆過西渡，赭山大隱黃公墓。車廄丈亭并蜀山，余姚江口停泊處?！眲t地近西渡，或亦一山多名。《嘉靖寧波府志》又有黃公潭，“其潭清深，溉高畈田數(shù)百畝余，會石步山之水，溉蔡岙田。又有黃甘嶺，相傳昔黃公過此，飲水而甘因名。又有黃公堰，以制甘嶺水?！眲t山間有田，古鑒湖田也；有池，司祭用水，即澧泉也。《雍正寧波府志》又有黃公林市。則地至清又為集市，古商于繁榮景象再現(xiàn)于時也。從山水景觀到寺廟坊巷，從河漕阪田到酒務(wù)貿(mào)易，這就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龐大而完整的物流經(jīng)濟系統(tǒng)，覆蓋當(dāng)?shù)厝嗣裆畹闹T多領(lǐng)域，可見黃公的力量有多大。歷代郡志所以將他列為鄉(xiāng)賢第一人，實為有識之舉。

精神方面的意義，自然就更不可估量。如果古代明州的宗教祭祀需要有一位卓越的領(lǐng)袖，這位領(lǐng)袖就是黃公；如果四明的丹山赤水需要有一個豐茂的源頭，這個源頭就是黃公；如果寧波這座城市需要有一位偉大的精神教父，這位教父也是黃公。王應(yīng)麟因此在《奉化重修縣治記》里充滿感情地說：“鄞有大里黃公，列于四皓，卓乎千載，人物之冠冕，先賢流風(fēng)所被，其俗純?nèi)纾涫糠萑??！庇衷谥摹镀哂^》里補充道：“有大里黃公之高標，其人恬靜而自珍?！庇质泛啤妒壬澲钊R黃公先生》：“商于六里，肥遯四賢。公居其閑，美行卓然。時乎一出，羽翼翩翩。漢祚四百，由茲卜年?！眲t所謂商于果然就是鄮山，即上洪某稱挖出那幾只奇葩神座神祚機的地方，而六百里轉(zhuǎn)眼可為六里，雖出戰(zhàn)國策士之詭辯，亦可見古人之任性。遺憾的是，這樣一位能力強大，特立卓行的人物，其面目至今尚有大半被歷史的迷霧所蓋，我們討論他的身世，也只能在一個相當(dāng)有限的范圍內(nèi)，即下迄漢上迄秦。盡管張良在漢十一年見到他時，已是八十余歲老人，但再往前探詢的話，或許就會令周人卜世三十卜年七百的預(yù)言更顯得像是囈語，為了維護國家歷史的偉大和完整，姑且就讓我們至此為止吧。endprint

既然上面已經(jīng)提到了他的墓地，那就索性多說幾句。最早提供線索的是袁燮的父親袁文，在佚著《甕牖閑評》里首次披露：“余鄉(xiāng)古有黃姑林，時人或曰黃公林。又有黃公墓，流傳以為秦世夏黃公也?！臂茷榇疚跣脸筮M士，南宋前期人也，其父當(dāng)生于北宋，則所謂時人者，北宋人也。北宋稱黃姑林，至南宋仍稱黃姑林，《寶慶四明志》卷十三“黃姑林酒務(wù)，亦在桃源鄉(xiāng)，今總謂之林村”是也。至元代還稱黃姑林，《延祐四明志》卷八“桃源鄉(xiāng)在縣西三十里，舊有里一：石馬；村二：黃姑林、林村；今管都五”是也。至明代改為黃墓山，《成化四明郡志》稱“黃墓山，一名覆船山，山平坦，狀如覆船，相傳上有漢黃公墓”是也。幕后的故事，是這地方突然撞上大運，成為國家的大祭所在，而按正史則當(dāng)在南京文廟或北京天壇才是，因此不僅黃姑林不能叫了，連黃公林也列入敏感詞直接蒸發(fā)。盡管如此，因《甕牖閑評》佚文的存在，顯然是個很大的麻煩，把由明太祖擔(dān)任主編組織編寫，嘉靖皇帝親自為注釋本作序的《大明集禮》弄得相當(dāng)尷尬，后來也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想出的辦法是把書里凡涉及此三字處一律娛樂化，弄成繞口令一樣的東西，以轉(zhuǎn)移公眾的注意力。以其中的迎神曲《望燎》為例：“焚燎于壇，燦爛晶熒。幣帛牲黍，冀徹天京。奉神于陽，昭黃南姑，黃姑林南，林南黃南，姑姑林，姑黃姑，林黃林。姑祀有成。肅然望之，玉宇光明。太南黃姑林，黃太黃，南太黃，國朝皇帝，冬至親祀圓丘?！保ā洞竺骷Y》卷二。標點為筆者所加，肯定有誤，同時也相信沒人能準確斷句）這樣的玩意在書里比比皆是，真是好玩極了。不過好處也不是一點沒有，至少它對后世群眾文藝的發(fā)展是有推動的，比如天津人那個著名的順口溜，顯然師法于此，曰：“狗不理，理狗不，不理狗?！毕茨懿榈匠鎏?，聽過就算，不足為訓(xùn)。

袁文的這部筆記盡管如此重要，《宋史藝文志》卻不加著錄，連大名鼎鼎的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和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也都視若未見，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队罉反蟮洹冯m有殘存，但只是拆散后置于各韻部而已，連作者姓名都沒有。四庫提要稱“今幸從沉埋剝蝕之余，復(fù)加厘訂，排比成編，使其姓名學(xué)問，不致終沒于來世，亦可知顯晦之自有其時矣。”就是說在乾隆四十三年由四庫館輯佚整理，并考證出作者姓名，編輯成書以前，別說以博學(xué)著稱的袁桷不知他先祖曾寫過這么一部書，就是再淵博的人如他老師王應(yīng)麟戴表元輩也不會知道。而考今《延祐四明志》卷四先賢黃公條下，正文照抄《史記》，后附所謂袁桷考辨，又基本照抄《東觀余論》，而且同樣也是啰里八嗦講不清楚，實在有損袁清容的大名。等看到最后居然出現(xiàn)“袁正獻之父作《甕牖閑評》，言黃墓舊傳為秦世黃公。又曰黃姑林即黃公林。典錄之言，當(dāng)取以為證”云云，才知道是出于后人偽造，不過托名袁氏，或用今天的話來說叫做被袁桷而已。如果他著《延祐志》時能看到袁文的書，則證明上引四庫館臣的話全是謊言；如果以四庫館臣說的話為可信，則他著延祐志時絕不可能看到袁文的書。這又是一個如同熊掌與魚或洪適褲帶那樣的案例，本事再大也彌合不了。至于究竟是誰在其中搗鬼，希望與保存并整理此書的寧波當(dāng)?shù)厝耸繜o關(guān)。不然的話，連代表政府立場的《大清一統(tǒng)志》也正式宣判黃公落戶甬上了，居然還有人在重復(fù)宋人的鬼話，在事關(guān)地方歷史文化源頭的大是大非問題上態(tài)度曖昧，居心叵測，真讓人懷疑這些人是不是真正的寧波人？

十一

現(xiàn)在水落石出，大局已定，應(yīng)該可以來給他填寫一份正規(guī)的身份登記表了，按官方解釋，戶籍是對自然人按戶進行登記并予以出證的公共證明簿，記載的事項有自然人的姓名、出生日期、親屬、結(jié)婚離婚、收養(yǎng)死亡等。是確定自然人作為民事主體法律地位的基本法律文件。但作為一篇即興寫成的歷史隨筆，太隨意了不好，太正經(jīng)了大概也不好，因黃公是高士，是隱者，一生嘯傲山林，自由自在，吃芋頭，唱山歌，來無影，去無蹤，坐而改名，行而改姓，蹤跡詭秘得很。在世時就不大愿讓人知道自己的底細，現(xiàn)在千年之下，想必更討厭有狗仔隊盯上他了?？紤]來考慮去，覺得還是隨意一點為好，因此既大致遵照當(dāng)今派出所的戶口簿和人才中心的就業(yè)登記表格式，也適當(dāng)借鑒媒體推介明星時喜歡使用的八卦風(fēng)格，結(jié)果弄成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玩意：

姓名：黃公（被姓名：周術(shù)、周符道、夏黃公。）

曾用名：甬里先生、大里黃公、黃綺（被曾用名：角里先生。甪里先生。覇上先生。）

生卒：生于周代，至今尚存（此指精神生命而言，淵明詩謂“誰云其人亡，久而道彌著”是也。）

性別：今稱男，古稱公（公平，公正，公理，甲骨公字字形上八下丁，兩腿間有物如丁，即表示是男人的意思，但并非只要是男的都能稱公?！墩f文》“公：平分也，從八從厶。八猶背也，韓非曰：自營為厶，背厶為公?！本褪钦f只有大公無私，至少先公后私的人，才稱得上是男是公。孫大炮當(dāng)年想做真男人，因此打出的旗號是天下為公，果然一舉成功，可視為黃公精神遺產(chǎn)的得益者。）

民族：楚（居越也有可能是吳，伍子胥說了，吳越同城同源。不過是內(nèi)越與外越，即住在城內(nèi)與住在城外的關(guān)系。昔吳滅越，居越；越滅吳，居吳。近親繁殖，血液混亂，弄清不易，但都為古公的正宗血統(tǒng)可以無疑。）

籍貫：秦國會稽郡鄞縣（今稱浙江省寧波市奉化區(qū)）

居住地址：大里（亦稱角里，甪里，綺里，今稱奉化區(qū)裘村鎮(zhèn)黃賢村）

家庭成員：妻某，子某，孫某（具體情況古人屬特級保密，無人知曉。）

職業(yè)：社會閑散人員，或在野黨精神領(lǐng)袖

文化程度：秦博士（始皇三十五年即公元前二一二年因政見不同自動離職。）

宗教信仰：道教（發(fā)源老莊，俗稱五斗米教，后世私淑弟子有王羲之夫妻謝安家族及陶淵明李太白等。）

愛好：研經(jīng)，著書、農(nóng)事，氣功吐納，心靈修煉。

著作：代表作品有新舊版《採芝歌》等。

好友：園公綺里季夏、叔孫通、張良、漢惠帝、揚雄等。

戶口本大致填好，按規(guī)定還得貼上一張兩寸免冠照片。這可是個麻煩事，因古代沒有照像術(shù)，一般都以畫像代替，考之《宣和畫譜》，當(dāng)年主動給黃公繪像傳神的人還真不少，如顧虎頭閻立本大李將軍小李將軍之類，加上這些人自己本身就是名人，強強合作，風(fēng)靡一時。截止北宋末，皇家御府尚藏有多幀。包括明州本地，也有現(xiàn)成的可找，《延祐四明志》記“紹興十三年守莫將為賀知章立像而祠焉，取李太白之句名以逸老。久而圮，宋寶慶三年，守胡榘更新之。明年，仍繪夏黃公之像，合祠其中。”還有南宋名臣鄉(xiāng)人樓攻媿《跋二疏圖》里說的那三張，一“世傳顧長康筆，故詩中云虎頭圖一卷”；一“髙貴鄉(xiāng)公畫，隋朝官本”；一“近又得龍眠四皓圖，稍大”。甚至他自己也臨過一張，即以李龍眠那張為母本的，“遂臨此本，展以為對?！辈恢獮楹味紱]能留傳下來，害得現(xiàn)在的人只能通過文字來感受了。而傳世文獻又多的是無謂的爭論，少的是有關(guān)他精神風(fēng)采的描繪，除了班固說的“須眉皓白，衣冠甚偉”，只有孔北?！陡娓呙芸h立鄭公鄉(xiāng)教》里“潛光隱耀”四字可資參詳。其他就是后世的大量題畫詩，大都本此而渲染發(fā)揮，然亦不無補益，如艾性父《酬春湖史履庸恵四皓圖》“皓首龐眉髪如漆，千古高人誰畫出”，讓我們知道老頭白的只是須眉，發(fā)色黑如年輕人，這大約是長食紫芝堇草的結(jié)果吧；而范公亮題《四皓下棋圖》“竹皮三寸裁為冠。鹿門無人共往還”的描寫，尤為珍貴，因這種特殊帽式實際上是個秘密的宗教印記，《史記》記劉邦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集解應(yīng)劭曰：“以竹始生皮作冠，今鵲尾冠是也，一名長冠，側(cè)竹皮裹，以縱前高七寸，廣三寸如板?！痹娭兴伵c此合，猶是漢室古制。又蔡邕《獨斷》云：“長冠，楚制也。”詩人以黃公所戴當(dāng)遵此式，則其人為楚種，與高祖同族，且兩人必有特殊交情，難怪能一語定漢。惜史臣保密工作做得好，不肯有只字透露。如果我寫的是小說，我會以此人為劉季的父親劉太公，或秦始皇的長生偶像東海安期生，可惜我寫的是歷史文章，因而只能不了了之。

戶口本填完，照片也采其神而摹之，眼見得就要大功告成，不知怎么一來又想起了他的好朋友園公綺里季夏。因迄今為止所有的文獻，從漢高祖到乾隆帝，都說兩人是老鄉(xiāng)是死黨，天天在一起下棋喝酒，患難與共。見到一個等于見到另一個，彼此仿佛離開對方就沒法生活。也幸虧想到了他，才發(fā)覺有件重要事情差點給忘了，就是本本上最好還得加上防偽標識，確保萬無一失。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注意，文化資源保護工作更要做到細中有細才行，這方面古代已有過血的教訓(xùn)，千萬不能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值得驕傲的是，這是一個特制的產(chǎn)品，盡管是兩千年前生產(chǎn)的，但它科技方面的先進程度卻無與倫比，就是《漢書》會稽郡鄞縣條下作者的原注：“有鎮(zhèn)亭鮚埼亭。”這個“埼”字，古人在寫法上任意得很，有寫作“崎”的，如北宋葉廷珪《海錄碎事》。有寫作“碕”的，如南宋陳耆卿《赤城志》。有寫作“踦”的，如南宋都穆《方輿勝覽》。而《晉書地理志》的寫法又是個帶魚傍的奇?？磥泶蠹叶夹闹敲鳎浪緛響?yīng)該寫作園公綺里季夏的“綺”，既然此字有忌諱，那么隨便怎么寫都沒關(guān)系，只要右邊的“奇”旁不變，另外讀音為“岐”也不變就可以了。當(dāng)然寫作“琦”也行，寫作“觭”更沒問題（詳見上說），不然漢人發(fā)起的那些有關(guān)角里甪里的文娛活動也搞不起來了。后來唐人顏師古為《漢書》作注，于“鮚”字下稱：“鮚音結(jié)，蚌也，長一寸，廣三分，有一小蟹在其腹中?！庇凇皥巍弊窒路Q：“埼，曲岸也，其中多鮚，故以名亭。”漢制一寸，約得今制兩公分；漢制三分，約得今制六毫米半?？磥硭掀趴隙ㄊ钱?dāng)婦產(chǎn)科醫(yī)生的，難怪提供的孔徑如此精確。即使我的推測是錯的，這么一個不過洋參丸膠囊大小的玩意，里面竟然藏有一只小蟹，而且這只小蟹還是活的，以今天美國人強大的科研能力，恐怕也生產(chǎn)不了。因此，把這個寶貝印制上去以后，大概真的可以徹底放心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