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精神分析學理論領域分析《西游記》之“真假美猴王”

張 冉

(山西大學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0)

《西游記》是由明代小說家吳承恩所完善的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章回體長篇神魔小說。其與《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并稱為中國古典四大名著。該書以“唐僧取經”這一歷史事件為藍本，通過作者的藝術加工，深刻地描繪了當時的社會現實。主要描寫了孫悟空出世，后遇見了唐僧、豬八戒和沙僧三人，一路降妖伏魔，保護唐僧西行取經，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終于到達西天見到如來佛祖，最終五圣成真的故事。

而將小說搬上熒幕的86版影視劇《西游記》正是對吳承恩小說的一種新的造夢式的演繹，一經播出，轟動全國，老少皆宜，獲得了極高評價，造就了89.4%的收視率神話，至今仍是寒暑假被重播最多的電視劇，重播次數超過3000次，依然百看不厭，成為一部公認的無法超越的經典。在此之后的《西游記續集》，講述了唐僧師徒回轉長安，唐僧向唐王敘述了一路艱險。此電視劇補充了86版《西游記》中缺少的部分，影視手法更加豐富，人物形象更加生動、飽滿，為《西游記》畫上了圓滿的句號。而本文，將主要以《西游記續集》第二、三、四集為主體，加之《西游記》原著的五十六至五十八回內容為參考，對其中所描述到的“真假美猴王”片段以精神分析學的角度進行集中闡釋。

首先，就整部《西游記》作品而言，其內容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理論有著明顯照應。劇中人物的形象樹立與人格結構中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之間有著緊密聯系、其也是在斗爭和演變以及自我發展的三個不同階段下的一種人格重塑。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認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部分構成，其中，本我是精神結構中最古老的生命核心，由愛欲和破壞兩種本能構成，具有潛意識的特性。按弗洛伊德的說法：“本我像一只沸騰的大鍋，里邊充滿著能量和精力，沒有組織、沒有統一意志、沒有思維邏輯、更沒有道德標準。自我從本我中分化，而自我的基本任務是自我保存，它要在趨利避害，改造環境，防止外部世界消滅自我的威脅的同時，另一方面，它又要控制本能，根據具體條件決定是否滿足本能的愿望，防止內部世界的過高要求，以求得自身的生存。超我又是從自我中分化來的一種力量，由自我理想和良心組成。超我是個體的父母(和教育者)的繼承者和代表，它使自我處于永久的依賴狀態，并不斷地對自我施加壓力。”①在我看來，《西游記》中所描述的人物和情節與弗洛伊德的理論可以有所聯系。唐僧代表著超我，孫悟空是自我的形象，各路妖魔鬼怪是本我的體現，佛和菩薩則是父母的化身。一部《西游記》講的正是孫悟空從“石猴”到“圣佛”的不同階段，反映了個體心理發展的全部歷程。

而在《真假美猴王》片段，究其來龍去脈，其實是《西游記》全篇的一種縮影，同樣也是對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的一種集中體現。自我是人格結構中最重要的部分。人格的發展究其實質而言就是自我的發展。而孫悟空的成長形象地說明了人格發展的歷程。孫悟空在遇到六耳獼猴之前本一直是不服管教，喜歡意氣用事的“猴”，雖然經歷了祖師傳道，習得長生之道、防災之術和地煞之變，但孫悟空仍然是十分自我，其實這一直是孫悟空實行的本能的“快樂原則”，雖然經過師傅菩薩等的洗禮和教化，但他依舊遵循的是一個“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猴”。在與六耳獼猴斗爭的過程中，對于誰是真的誰是假的這一問題的深思與考慮，無論是緊箍咒聲中的聽到的告誡、照妖鏡下看到的自己、還是生死簿上的無姓名時的翻找，凡是孫悟空與眼中的另外一個自己一爭高下的過程，其實也是自我過程中的一種掙扎。同時，孫悟空不得不接受超我的制約，刻意進行自我保護，聽命且不斷修正快樂原則，協調本能、超我和現實的要求之間。而到最后，當孫悟空戰勝六耳獼猴，得到佛祖“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臺。”的承諾后，孫悟空發展到了個體成熟階段，他漸漸懂得事理，明白取舍，達到了一種超我的境界，在《西游記》后四十回中也多有體現，之后的悟空變得穩重了許多，也再未惹師父生氣，更沒有被師父逐出師門，一路上披荊斬棘，殺魔斬妖，保護唐僧西去取經。這一時期孫悟空的人格發展進入到對象發現和依賴父母的階段。當唐僧師徒歷盡艱辛，功成行滿，五圣成真后，孫悟空最終發展到了個體成熟階段，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佛”。

以上是對《西游記》及“真假美猴王”一章中中關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中關于“自我、本我、超我”觀點的分析。接下來內容，同樣是運用精神分析學的理論，對于孫悟空和六耳獼猴二者，進行集中分析。

對于假孫悟空的身份問題眾說紛紜，大體上可分為兩種可能。一，假孫悟空就是如來所說的“四猴混世，不入十類”中的六耳獼猴；二就是此悟空是由真悟空幻化而來的。而在我看來，我更加贊同于后者觀點，即并非真正存在有六耳獼猴，而所謂意義上的六耳獼猴，不過是孫悟空的心魔，亦或是他作為保護取經人角色中，未曾滿足過的一切欲望。聯系著對想象與象征的討論，拉康曾賦予“幻想”以重要意義。當凝視令我們逃離象征秩序進入想象情境，那便是幻想所在。幻想是一個想象的場景，主體是主角。在拉康那里，幻想指涉的不是滿足的需要，而是未滿足的欲望。拉康認為：欲望追求的是永遠失去的目標，準確地說，幻想的功能是維持欲望而非滿足欲望。②在這里，孫悟空就幻想出了另外一個無所不能的孫悟空，從而來滿足自己關乎欲望的所有想法，以達到自己現實生活中的種種所不能。在此期間，真假悟空去到菩薩之處一辨真偽時的鏡頭設計也十分巧妙。南海觀世音菩薩所居之地本身就是一個軸對稱式的相對空間，兩猴站在仙霧之中相互爭辯打斗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他們做著一樣的動作，說著一樣的話，他們在鏡頭之間好似有了一面無形的鏡子，將一方的圖像呈現到另外一處的鏡面之上。在此處的鏡頭設計上在把真悟空內心掙扎苦痛之景體現出來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給以觀眾淺層暗示，即真假悟空并非真實，就好比一方的畫面投影到鏡面上一樣，只要伸手過去觸摸感知就可以明白，透過眼睛所看到的，只不過還是自己本身，只不過這個“自己”，把自己平時生活中所未能夠體現出來的某種狀態透過鏡面展示了出來。而且從在一開始，如來就已經道明真相了，原文中有言：兩只猴子剛到“大西天靈鷲仙山雷音寶剎之外”，如來就對大眾道：“汝等具是一心，且看二心竟斗而來也。”如來說的很清楚，此乃“二心竟斗”，并非“二怪竟斗”。如果六耳是“四猴”之一，和如來剛開始說的“二心竟斗”就矛盾了。③

幻想是欲望的舞臺或場面調度。在幻想中，欲望的對象總是會從我們的凝視中逃逸而去。換言之，凝視是一種欲望的投射，是一種于想象中獲得欲望滿足的過程，但凝視本身所印證的只能是欲望對象的缺席與匱乏。托塔李天王照妖鏡看的清楚，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發不差。”而“孫悟空的影子”已經影射此怪，是孫悟空變化而來，這也同樣解釋出了為什么唐僧和菩薩念緊箍咒時兩人都會疼、同樣兩人都有真實的金箍棒作為武器。而照妖鏡的存在，同時也斷絕了其他妖怪變化的可能性。越是得不到物質或者精神上的某種滿足，就越是渴望得到，但是，當孫悟空一棒將如來金鉢下的猴子打死時，也預示著一種結束和完整。這一棒，宣告著孫悟空與過去自己的一種了結，預示著他與過去自己私欲的一種結束，是與內心克制不住地欲望所幻化的生靈的一種告別。他已經做好了心無旁騖的準備，這實際上是在尋求真我的途中徹底擊碎了旁枝末節觀念的束縛，一心一意求得真經(真我)最終表現，為《西游記》篇章中的一大重要轉折。在此篇章最后，當孫悟空與菩薩輒駕而去見到唐僧。當事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后，唐僧原諒了悟空，此時在畫面中的悟空便向師傅飛奔而去，巧合的是，此時的鏡頭畫面與《西游記》開篇之初當孫悟空從五指山下出奔向唐僧的畫面極為相似，時隔二十余集，明顯的重復式的蒙太奇表現手法，這顯示導演的精心設計之舉。在這段鏡頭背后，我看到的是：石猴出世時的奔跑是一種對生命的渴望和對初生的美好愿景的話，這一集“真猴王”回歸后的奔跑則意味著一種別樣的重生。這是他與過去的自己的一場告別，兩處相似的奔跑鏡頭，再次強化了“新生”在觀者腦海中的概念。

在整部《西游記》中，無論是原著的作者還是電視劇的導演，都通過對于精神分析學理論的直接或間接的運用謀求到了創作中的新的高峰。就影視作品而言，將整段敘事加之以精神分析學理論，不光在人物塑造上會更加直擊受眾內心，將孫悟空的苦痛掙扎發揮得更加純粹，在自身的進與退、取與舍之間做到自我突破，將欲望與幻想在自身與作品中得以統一。使得原本的文字語言在呈現到舞臺上之后更加具象化更加具有表現張力。從創作而言，“真假美猴王”形象的塑造本身就是一種突破，將《西游記》主線上的矛盾由師徒與妖魔鬼怪之間的外部矛盾轉化為了孫悟空自我斗爭中的一種內在矛盾，更富有創造力，讓整片的觀賞性更強，從觀眾心理學的角度給予了觀者更大的觀看欲望，也終使“真假美猴王”這一篇章，成為《西游記》之經典。

人有二心生禍災，天涯海角致疑猜。

欲思寶馬三公位，又憶金鑾一品臺。

南征北討無休歇，東擋西除未定哉。

禪門須學無心訣，靜養嬰兒結圣胎。④

本文以《西游記》原著中的這段話作結，其實“真假美猴王”全集的奧義也就在其中。他所產生的心魔，實則是欲望的投射，這其實并不可怕，應該選擇的是直面面對，考慮究竟以什么態度和方式方法來做出決定。悟空面對著瘋魔的取經之路，同樣也在面對著瘋魔的自己和影子，在一次次琳瑯滿目之中做著自己的選擇和決定，他無法左右未來和妖怪哪個先來，也不知道放縱和逃避將帶來怎樣的結局。只能在欲望面前擺正自己的位置，唯有在堅毅的棍棒之后，才能心無雜念，方修成正果。對于悟空而言，他的成佛之路如此，而對于我們，同樣適用。

注 釋：

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上海譯文出版社.

②戴錦華，著.電影批評(第二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③吳承恩，著.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

④吳承恩，著.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

[1]戴錦華，著.電影批評(第二版).北京大學出版社.

[2]吳承恩，著.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

[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自我與本我.上海譯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