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河（外二首）

彭然

白江河的水干了，里面的魚

統統不再游了。幾天前我就來看過

那里裂縫中的水聲

像旱鴨子在嘶啞地叫著。我能做什么呢

吐泡口水和撒泡尿：幾乎成了

我面對水聲濤濤的往事時

能使出的最大力氣。

我回家舀水，卻被母親叫住

她說干脆把井搬去吧。

于是我們去河邊打井

一整個夏天，我們都在尋找白江河

下方躲起來的水。

直到秋天，我們才終于相信

它是真的枯了。我口干的父親

一下子老了許多

他就坐在門口的石墩上

抽旱煙。煙卷著黃昏

像一條細流匯入天空

我眼睛里的傍晚被我揉瞎了

那張床才六歲

被比它大的我躺著

白江河的河床也正在等待新的客人

幸好母親年老了

我想起那些沒有機會再來到

人世的弟弟妹妹。

忽然看到了那條

轉身游走不再回來的魚。

說別人是黃昏的人

我昨日提著的火柴

余在今日的光亮

已成為經過他人的幌子。

說別人是黃昏的人

此刻卻坐在江邊

被一一路過的黃昏說教。

所有人此刻所攜帶的歡愉

都將被落日洗為滄桑。

漁火告訴我，我曾是多日前

西天走丟的一小塊晚霞。

我說我并未經過群山和人間的高處。

是漁火認錯人了，它經年照著碼頭

卻沒人來為他換上眼鏡與好的燈油。

我心疼它，

可我背包上的年輪正嗷嗷待哺。

我即將走入蒼茫之處，

在他鄉的燈柱下，

我又將以自身的去向為刃

刻出一卷牢縛于我的歲月。

微風拂面是假的

衣服被風吹濕了自己的一切外表

只得被晾曬，被陽光獲得。

依靠竊取得到的溫暖實在暖洋洋

火對木柴報以感謝：

“我燃燒了你，還溫暖了你的余生”

何以解憂，光著身子的木馬

仍被舊時光騎著，在影院中飛馳。

玫瑰花在愛情的庭院里，依舊是

虛假的不停盛開，從不凋落的樣子

像極了人人富貴時都豢養的一截流水。

見過青山的面，還得去綠水那里

叩拜許久，才能入那門

門中空空如也，

在深山卻立著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