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予菲
記錄文物價值,感受文明之美,《如果國寶會說話》的播出,是一次對古老文物的探尋,更是一次向華夏文明的致敬。該片熱播期間,網友好評如潮:“冷艷文物居然下凡了”“文案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給滿分”“那個逗得我肚子疼的旁白君,放學別走,咱倆聊聊”……
《如果國寶會說話》每集僅5分鐘,“孵化”卻歷時整整兩年,讓主創團隊“掉了一層皮”。從搜集到篩選,團隊經過學習、研究、走訪后,380多萬件文物最終只留下100件。導演徐歡選文物的標準很明確:中國上下五千年文明中的坐標,展現大歷史的轉折與大文化的創造。
在這個標準下,商代后母戊大方鼎、古蜀國三星堆青銅人像、北宋《千里江山圖》,這些明星級別的國家寶藏能夠入選,毫無爭議。但在第一集中,代表仰韶文化的“人頭壺”,入選時只是一件默默無聞的陶器。
汪喆負責《人頭壺》這一集的拍攝制作,她是個細膩敏感的女導演。“當時需要找一件新石器時代的文物,我們看了很多張陶像臉譜,它們有的猙獰,有的夸張,有的甚至有點丑陋。后來我們在一本文物雜志上看到這件人頭壺,第一眼就被這張嘴唇微微上翹的臉打動了。這件文物屬陜西半坡博物館,當時被借展到新疆烏魯木齊附近的一個縣級市。我們匆匆駕車趕到那座文化園區,人頭壺安靜地佇立在展廳。從陜西一路追到新疆,終于見到那張微笑的臉,我覺得它特別孤獨。”汪喆帶著團隊架好攝像機,拍這張45度仰望天空的臉,但從四平八穩的鏡頭里,只能看見它的下巴頦兒。她調整了角度,讓攝影機也歪著“腦袋”,與人頭壺的眼睛對視。
在鏡頭里,汪喆靜靜地看著這雙眼睛,一瞬間感受到了6000多年前,人類在剛剛學會使用器具時所創造的文明。觸動之下,她立馬給遠在北京的徐歡發了一條微信,徐歡被她的文字打動了。“我們就拿它來做第一集吧,用這張平凡又呆萌的面孔開篇。”
而對于那些毫無疑問入選紀錄片的典藏級國寶,最難的是方向和立意。“可以寫的東西太多了。但片子只有5分鐘,到底該講什么?又能講什么?”這些問題,一度成為徐歡和團隊的最大難題。
分集導演馮雷講述了第十一集《婦好玉鳳:鳳凰傳奇》的定稿過程:“最初我們想表達的是,鳳文化如何貫穿中華文明。但之前《紅山玉龍:尋龍玦》那集已經講述了龍的誕生和延續。組內幾個人一討論,這不行,龍與鳳這兩集的脈絡應該區分開來。輾轉之下,我們把視線聚焦到玉鳳的收藏者、商王武丁的王后婦好。或許這位傳奇女性,就是鳳‘女性形象’的最佳代言人:以玉鳳引出婦好墓,再以墓中其他文物,講述她的一生。正如解說詞:玉鳳恰似她優美的風姿,定格在歷史的風景線上,為后人所景仰。”
徐歡將100件文物的解讀維度分為:考古、歷史、社會、科技、哲學等。“或許5分鐘的片子深度不夠,但它們各有立意。”她希望《如果國寶會說話》能成為索引和通道,為觀眾打開一扇窗,提供一個嶄新的視角,讓他們隔著時間與空間,傾聽文物自己訴說傳奇。
《如果國寶會說話》每集都有同樣一句開場白:“你有一條來自國寶的留言,請注意查收。”在年輕人聚集的嗶哩嗶哩視頻網站上播出時,彈幕“已查收”刷了屏。《如果國寶會說話》收獲了大批年輕粉絲,這在團隊的預料之中。紀錄片制作時,他們就很用心地注入了一些年輕元素。比如解說詞中會不時蹦出一兩個網絡用語。出自新石器時代的陶鷹鼎是一只健碩的雄鷹,它有個渾圓的大肚子,被形容為“肌肉萌”。
紀錄片的海報文案也走“萌系”路線:“這款美瞳我要了”(“太陽神鳥”金箔)、“因為刻骨所以銘心”(甲骨文)、“說我像奧特曼的你別走”(三星堆青銅人像)。徐歡說:“文物背后能發散傳播的點,我們都提前規劃,做好二次傳播。”
5分鐘短視頻符合人們碎片化的觀看習慣,但這并不意味著,紀錄片也是瑣碎的。《如果國寶會說話》以歷史紀年為脈絡,是一個有規劃、有立意的整體。
拍攝完成后,幾個分集導演感慨:最初站在國寶前,懷抱著一顆無限敬畏之心。一年多下來不停看不停拍,琢磨透了,它們親切了起來。當你走近,當你了解,你會知道它們的故事,聽到它們的呼吸,讀到它們留下的跨越千年時光的留言。
這些文物里有古人與今人的聯系,讓徐歡印象深刻的是第十四集《何尊:這里有中國》。這件青銅尊被安排在國寶最高展臺上,造型凝重又雄奇。尊內底部刻有銘文——剛剛繼位5年的周武王之子姬誦,與同宗的貴族何,討論父輩與新王的功績。在這122字銘文中,出現了“宅茲中國”四個大字,這是考古學家第一次在文本中發現了“中國”。“這些寫給祖先的文字,更像是寫給數千年后13億多中國人的信。”
還有一些文物凝結了古人的智慧。第三集《陶鷹鼎:陶,醉了6000年》介紹陶器燒制技藝,其中蘊含著生活的哲理:陶,是時間的藝術。泥土太干則裂、太濕則塌,為了成就一件完美的陶器,匠人們需要等,等土干等火旺等陶涼。
“文物是歷史的物證。”透過這些物證,徐歡讓大家看到背后造物的人,理解器物與時代的關聯。而這些物與人扎根的沃土,就是中華文化的源頭。
“古人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像‘我們自己’。在創造某件物品的時候,他們的訴求和情趣跟現在的我們沒有什么區別,只是因為眼界的差異,使用的方法不一樣而已。或許和文物對話,我們需要更多的好奇心,從翔實的考證出發,融入當代人的認知,甚至可以有一些帶主觀色彩的想象力。”
正如網友在視頻下的留言:考古就像做一道閱讀理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