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歌者

張燕峰

父親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是工廠的文藝骨干。每次節假日的文藝演出，他的男高音獨唱總是保留節目。每當他引吭高歌的時候，周圍的人立刻鴉雀無聲，就連院子里嘰嘰喳喳歌唱的小鳥也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在父親的歌聲面前，它們也覺得自己的歌喉黯然失色。

父親會唱的歌很多。但我記得他唱得最多的是兩首歌。一首是《從頭再來》，另一首是《塵緣》。

那時，父親的工廠剛剛倒閉，眼看著存折上的數字一天天減少，父親再也坐不住了。可是，父親是一介書生，開店鋪做攤販都不是他擅長的。那段時間里，家里陰云籠罩，母親眉間的憂愁蹙成了山尖，父親也時常唉聲嘆氣。

一天清晨，我們剛起床，突然聽到了父親穿云裂石般的歌聲：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我們姐弟不約而同地走到院子里，看見父親站在那棵高大的槐樹下，正仰著頭放聲高歌，只是他淚水肆意橫流，像一條條豐沛的小溪在臉上蜿蜒。奇怪，唱歌本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怎么父親竟然哭了呢？我正想扯他衣襟問個究竟，母親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我。

唱完歌之后，父親喝下了一碗玉米粥，然后穿上那身出門時才穿的西裝，打上了領帶，出去找工作了。那個時候到處是工廠倒閉，到處是下崗工人，自然父親每天都是垂頭喪氣地回家。于是，《從頭再來》就整天嘹亮地唱了起來。漸漸地，我發現唱這首歌的時候，父親的眼角雖有隱隱淚光，但是他的神情卻并不委頓，相反越來越昂揚，好像他有決心有信心去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不久，父親被一個私人小廠聘請為技術員。出乎我們意料的是，那家小廠開出的薪水竟然是當初國有大廠的三倍，這自然令我們全家歡天喜地。

很快，我們家有了一筆數額不小的存款。這時，父親過去的同事找上門來，父親讓母親用最好的飯菜款待他。酒足飯飽之后，他說愿意與父親合作辦廠，父親出技術，他搞銷售，廠方可以租用原來的舊廠房，工人也可以招聘原來的同事，現在需要出錢買新設備。父親去銀行取出了所有的積蓄給了他。最后那個人拿著錢一去杳如黃鶴。

雖然母親沒有責怪他，但父親心里很難受。于是，我們便經常聽他唱起了《塵緣》：熱心熱情，換你冷淡冷漠，多少深情獨對寂寞……那時，我稍微懂事了些，知道父親是借歌聲來抒發他內心的苦悶，表達他對一些人事的失望和厭倦。

后來，父親因技術高超，被聘請到一家大廠，不僅薪金也比過去高了很多，他的專利發明還被廠里折合成股份，每年還有不菲的分紅。

父親又恢復了隨意唱歌的狀態，高興了就唱，想起什么唱什么，但《從頭再來》一直是他最愛唱的歌。奇怪的是，當年下崗時，他唱這首歌時有一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現在唱這首歌卻喜氣洋洋，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

而今，父親雖然年近古稀，但他仍然愛唱歌。他就是生命的歌者，他用歌聲來表達對生活的熱愛，用歌聲來抒發郁結心底的落寞惆悵。是歌聲，讓父親的人生多姿多彩；是歌聲，讓父親永遠保持樂觀奮發的士氣，使他無論遇到怎樣的挫折，都能勇敢地邁過去一道又一道的坎。

（編輯/北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