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波 (廣西藝術學院 530022)
歷史上,古璽印由于年代久遠,在漢代之后出現了認識上的斷代情況,人們對其認識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宋元篆刻初興,文人篆刻家普遍接受“三代無印”的說法,直到明清篆刻大興,流派紛呈,文人對古璽印的學習還大多停留在偶爾仿作的層面上,直到晚清黃牧甫的出現,全力主攻古璽,才打開了古璽印創作的大門。當代,篆刻創作由古代的文人書齋式雅玩而走人展廳競技,成為被純粹觀賞的藝術形式,隨之帶來了創作觀念的巨大變化,印人在不斷汲取古典精華的同時,探求著符合展廳競技環境的現代審美特征。突出表現在印屏制作的花樣性,大篇幅邊款的視覺效應,當然更重要的是印面本身的出奇出新、奪人眼球,突出個性而表現形式和自我。基于這種開放的創作觀,張揚個性的“大寫意”印風基本占據了當代印壇的主流地位。古璽印渾樸變幻的風格特點也成為了印人最佳的取法對象,當代古璽印創作章法上更加追求矛盾對比,錯落險絕,字法新奇夸張,刀法酣然痛快。可以說,這種創作理念與草書創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草書出現于漢代,流行于魏晉,盛于唐代。是五體書中最富于藝術表達的書體,特別是狂草,純粹是作為一種藝術形式而存在而不是以實用為目的。草書的創作可以說是一個制造矛盾又解決矛盾的過程,線條的方向、長短、粗細、曲直、俯仰、向背;結體的開合、欹側、疏密;章法的大小、錯位、留白等等一切都是陰陽協調動靜平衡的對比關系,藝術家需用高超的形式感來調和這些矛盾,最終使技法與情感達到一種和諧的狀態。草書創作中這種不受字形的約束,深入到點、線、面等內在構成中的全局意識,就是“草書意識”。同樣,寫意古璽印的精髓也是在于在變化莫測的矛盾對比關系中找到最終的平衡點,在創作中,篆刻家要有挑起矛盾而后又要平息矛盾的能力,大到整體章法,小到字內空間,挪讓、顧盼、呼應,離合、聚散、虛實相生,隨勢賦形,方能精彩迭出,奪人眼球。可以說,草書創作中隨機生發、因勢利導、陰陽協調的形式意識,與當代寫意古璽印創作之間存在著天然的聯系。
篆刻的發展自始就與書法創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戰國璽印之所以形式多樣,與當時“文字異形”的書法環境是密不可分的,漢印的“繆篆”風格也是基于當時的通用書體演化為隸書的基礎之上的,唐宋時期由于篆書早已不是常用書體,因此印章的篆法訛誤百出,不合六書,元代趙孟頫等人感到其中的危機,倡導復古思想,提倡“印宗秦漢”,但當時文人治印大多是只篆不刻,刻制是由專門的工匠來完成的,印章偏于工藝化。到了明清時期,印材的改變,出土實物的增多,金石學的發展等因素使得篆刻創作興盛,流派紛呈,篆刻家鄧石如提出了“印從書出”的創作理念,鄧氏治印“使刀如筆”,將篆隸書法的筆意帶入印中,刀筆相融,增強了印章中的書法意味,影響了吳讓之、趙之謙、徐三庚、吳昌碩等大批的篆刻家。從此,在石面上“使刀如使筆”的寫意性成為文人篆刻的重要特質。當代寫意古璽印創作則更加強調了印文的草書筆意,在印稿上石的過程中,更加強調自由書寫的“草篆”效果,甚至是將印面用墨涂黑后直接下刀沖刻,強調創作過程中不可重復的意外效果,用刀沖、切、敲、披、削、刮、擦,無所不用其極,最終達到“既雕既琢復歸于樸”的藝術效果。字法上,“書為形學”的觀念深入人心,印人更加注重文字的造型特征,字態如人之坐臥、行立、揖讓、醉狂、顛伏,各盡其態,草書創作中“因勢生發” 、“文字變形”的觀念深深影響了古璽印創作中的文字造型特征,將古璽印的審美意象引領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繼“印從書出”后,清代篆刻家趙之謙則提出了“印外求印”的創作理念,旨在突破單一的“印宗秦漢”模式,拓寬對印外文字的搜求范圍,鼎彝文、權量文、泉幣文、鏡銘、古陶文、磚瓦及周秦漢魏石刻等皆可拿來入印,對篆刻的發展影響深遠。當代篆刻創作則將此理念更加發揚光大,創作文字素材范圍進一步擴大,從金文甲骨到陶文刻劃,再到晉磚漢瓦;從秦印繆篆再到唐宋官印,甚至美術字、楷書等種書體形制都進入了當代印人的創作視野。到目前為止,當代篆刻以草書直接入印的情況雖然不多,但甲骨文、金文、陶文、磚瓦文、秦詔版文這些入印文字無一不具有隨手刻劃的草書意味,草書意識無處不在。古璽印創作的入印文字皆為古文字(大篆),草書意味更加濃郁,古文字造型自由多變,可繁可簡、可長可扁、可方可圓,左右高低錯落,且可互換位置,給印人的創作帶來無變幻莫測的寫意效果。
綜上所述,在當代寫意古璽印創作中,草書意識扮演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一個成熟的當代印人不但要能創作出嚴謹整飭的偏于設計性的工穩印章,還應該有隨機急就的寫意能力,這就需要能將章法、字形、線條的變化爛熟于胸,治印時能隨機生發、因勢利導,創作出具有鮮活的生命力和時代特征的作品。
[1] 沙孟海著.《印學史》.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
[2] 尹海龍著.《古璽技法解析》.重慶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