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黨文亭 趙勇
馮祉艾的每篇小說都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李麻子的愛情》記錄了李麻子的短暫戀愛史,《遇見》寫的是打工仔猴子拯救洗浴城小姐的失敗故事,《月光下的人》講述了一對親密戀人的分手經過。
先從《李麻子的愛情》說起。李麻子的長相比較寒磣:“……怕是一米五都有的。一雙眼睛比綠豆還小,臉的兩頰還有許多星星點點的小雀斑,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李麻子。”他在電廠工作,仗著自己廠長親侄子的身份,整天在廠里胡作非為。美好的愛情總會讓人煥然一新,李麻子也不例外。自從喜歡上同廠的周梅后,野蠻霸道的李麻子變得文質彬彬起來。他使出渾身解數追求周梅,出于感動的周梅答應了他的請求。誰知好景不長,周梅重遇少女時代的心上人——羅老師,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真愛并非李麻子。無知的李麻子在沖動之下用水銀毒死了羅老師,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制裁。《遇見》的主人公猴子和莉莉都是社會底層人物。猴子高考落榜后來到廣州,在姐夫的幫襯下成為建筑工地的民工。一次偶然的機會,猴子認識了洗浴城的小姐莉莉,他不愿意自己喜歡的女孩在洗浴城這種環境中墮落下去,便萌生出拯救莉莉的想法。猴子帶著莉莉重返學校學習技能,嶄新美好的未來似乎就在他們眼前,但世事不如人愿,莉莉母親的意外事件迫使莉莉重操舊業,最終返回家鄉。《月光下的人》中的許任和衛嘉曾有過甜蜜美好的過去,如今二人卻無法攜手跨過感情的第七年。許任認為自己的主要責任是提供給衛嘉富足的物質生活,因此他整天忙于工作和應酬,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衛嘉的存在。這絕非衛嘉所期許的愛情,于是她痛下決心離開許任,主動結束了這段感情。《李麻子的愛情》沒有明確交代小說的時代背景,但根據一些細節仍可大致判斷出故事發生的年代;《遇見》和《月光下的人》的愛情故事都發生于21世紀。三則小說無一不體現出馮祉艾探索愛情題材的努力。對于閱歷尚不豐富的年輕作家,特別是女作家來說,沒有比愛情故事更適合的題材。從馮祉艾小說的廣度而言,她既關注當今社會青年男女的情感狀態,也將筆觸伸向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愛情生活;就題材所達到的深度來看,馮祉艾沒有局限在愛情內部,而是通過愛情故事直抵侵蝕并毀滅愛情的殘酷現實和復雜社會。
在小說的語言和敘事手法等方面,馮祉艾也做出了大膽嘗試。馮祉艾本人有著豐富的湖南方言儲備,因此她將方言元素融入前兩篇小說中。例如:“自己本就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天天吃點南瓜蘿卜白菜紅薯葉子怎么要得噻!”“如果知道他是用報紙去追求周梅,他們肯定要發寶氣打人嘞!”(《李麻子的愛情》)“崽哎崽哎,你沒考上大學你怎么辦?我怎么對得住你死去的伢老子。”(《遇見》)這些湖南方言并不生僻,讀起來反倒有種特別的親切感。相較前兩篇小說的語言特色,《月光下的人》在敘事手法上更有新意。小說的前半部分沒有按照時間的先后順序展開敘事,而是有意識地打破敘述時序的連貫性,將回憶的畫面和現在的場景交錯在一起,呈現出一種蒙太奇效果。人物的對話幾乎不加引號是三則小說的共同特征。小說打破了對話語言和敘述語言之間的界限,將對話語言和敘述語言融為一體,使小說讀起來更順暢。另外,馮祉艾熱衷于給小說人物起外號。有的外號(李麻子、張鼻涕)源于人物顯著的外貌特征,有的外號(羅結巴、李莫愁)則是根據人物的行為方式命名,這些詼諧幽默的外號無形中拉近了讀者與小說人物的距離。
馮祉艾是位“90后”青年作家,從她發表的作品數量來看,目前尚屬于文學界的新人。她的同鄉前輩沈從文曾在回顧自己的早期作品時說過:“因此到較后能做短篇時,每一用筆,總只是當成一種學習過程,希望通過一定努力能‘完成’,可并不認為‘成功’。”在沈從文看來,小說創作是一個不斷練習的過程,只有通過不斷嘗試,才能逐步提高。《李麻子的愛情》《遇見》和《月光下的人》這三篇小說讓我們感受到了馮祉艾的創作熱情和不斷嘗試的努力,這些嘗試既將馮祉艾小說的優勢展現出來,也或多或少地暴露出她的小說在技巧上的不足。
除李麻子和周梅的愛情主線外,《李麻子的愛情》還嵌套著數條支線,其中包含了張小美的故事。張小美和周梅產生過兩次沖突,第一次沖突成全了李麻子的“英雄救美”,第二次沖突和一個教師名額有關。第二次沖突的結果本可以寥寥幾筆代過,但作者卻以數千字的篇幅講述張小美的不幸遭遇,造成了小說支線的過度冗長。羅老師是小說中的一個重要人物,他的出現直接導致李麻子愛情的失敗,因此羅老師與周梅的愛情關系應該是小說的重頭戲。遺憾的是,作者沒有花費心思講述羅老師與周梅之間的愛情細節,導致羅老師這個人物淪為概念化的存在。相反,羅結巴和張鼻涕這兩個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羅結巴和張鼻涕都是李麻子的小嘍啰,二人性格也很接近,作者卻用精巧的構思呈現出兩個似而不同的形象。
文學大師孫犁在《小說雜談》一文提出過這樣的觀點:“小說無論長短,總是開頭容易,結尾較難。既是開頭,則頭頭是道,而結尾必須結束全篇。”由此來看,小說如何結尾并非一件易事。《李麻子的愛情》的結尾是這樣的:“又是一年春天。周梅已經把孩子順利地生了下來,孩子很健康,也很可愛。她抱著孩子去看了羅老師,羅老師墓前長滿了油菜花,記得那一年,她才十七歲,門前的油菜花也是長得如此茂盛,羅老師為她編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如今,她也像當年的羅老師一樣,為他編織了一個花環,放在了他的墓前。”單單閱讀這個結尾,一定會覺得它溫馨且富有詩意,但結合整篇小說來看,這個段落是個不必要存在的尾巴。《月光下的人》以許任懷念出了車禍的女友結束了小說,《遇見》也設置了類似的結尾,返回家鄉的莉莉不幸遭遇了汶川大地震。作者固然握有小說人物命運的生殺大權,但人物的發展也自有其內在的邏輯,《遇見》和《月光下的人》以莉莉和衛嘉的意外死亡結尾則顯得過于突兀。
除少數天才外,沒有哪個作家一出手就能拿出成熟的作品。幾乎每個作家都要經過不斷的嘗試和探索才能從不成熟走向成熟。不成熟階段的成功是可喜的,而此階段的失敗也同樣大有裨益,因為這些嘗試共同打開了作家創作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