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體育賽事節目的作品屬性

寧傳林

近幾年，體育賽事版權成為眾多公司爭搶的對象，版權費用也不斷賣出天價。這些賽事并不僅限于我們熟悉的籃球、足球，更涉及到橄欖球、鐵人三項等諸多小眾領域。2016年1月，樂視體育當仁不讓，1億美元拿下英超香港地區2016-2019賽季的三年獨家賽事版權。同年，阿里體育獲得美國職業橄欖球聯盟NFL的中國轉播權。而2015年10月，體奧動力更是以80億元的天價買斷了中超2016-2020年的全媒體版權。然而天價的體育賽事版權收購背后卻面臨十分棘手的版權保護問題。一方面，其版權購買費用高昂，經濟價值巨大，由于體育比賽的實時性，一旦發生侵權行為便很難做出有效的補救措施，其必然會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另一方面，我國現行的著作權法對于體育賽事節目的保護還不夠完善，體育賽事節目的法律性質不明確導致其著作權權利內容模糊不清。這給體育賽事節目版權糾紛帶來諸多難題，造成法院判決相關案件出現不同觀點。

1. 體育賽事節目的作品屬性爭議

體育賽事節目是指在體育賽事活動進行的過程中，通過拍攝機位的設置、攝像鏡頭的選擇、主持人解說、字幕、回放鏡頭或特寫、采訪、編導的參與等方面，對體育賽事活動進行拍攝而形成的供廣大觀眾在屏幕前觀賞的節目[1]。在我國，對體育賽事節目是否是作品問題一直存在較大爭論。有學者認為體育賽事節目不具備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以電影作品或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所要求的獨創性，從而認為體育賽事節目屬于錄像制品[2]。也有學者認為體育賽事節目是創作成果，創作對象的屬性并不影響創作成果的可版權性，體育賽事節目滿足原創性要求而能夠獲得版權保護[3]。

由于著作權法中對于作品的定義不夠明晰，各地法院對相關案件的判罰也產生了較大分歧。2015年3月，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就“北京新浪互聯信息服務有限公司訴北京天盈九州網絡技術有限公司案”(以下簡稱“新浪體育賽事轉播案”)做出一審判決：認為賽事錄制形成的畫面，構成我國著作權法對作品獨創性的要求，應當認定為作品。認為被告天盈九州直播中超賽事的行為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4]。這是我國首例認定體育賽事節目為受著作權保護的作品的案例。而時隔6個月，2015年9月，深圳市福田區人民法院對“央視國際網絡有限公司訴被告華夏城視網絡電視股份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一案”(以下簡稱“央視體育賽事轉播案”)卻認定：體育賽事直播節目尚不足以達到我國著作權法所規定的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的高度,不屬于作品，而是錄像制品[5]。作品和制品截然不同的裁定，反映我國在處理著作權相關案例中遇到的尷尬現實。這一情況如不解決，勢必會影響我國法律的權威性。

2. 體育賽事節目的作品屬性分析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2013年修訂)》中第二條、第三條中指出:“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6]。因此，體育賽事節目是否能夠成為著作權法所保護的作品需要滿足三個要件：屬于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具有獨創性、具有可復制性。作品的可復制性，是指其可以被人們直接或者借助某種機械或設備感知，并以某種有形物質載體復制[7]，顯然，體育賽事節目具備可復制性，因此本文只討論前兩個要件。

2.1 體育比賽節目的藝術性

藝術是什么？南京大學文化藝術教育中心教授康爾在《再問“藝術是什么？》一文中通過分析前人對“藝術是什么？”的經典解答，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他認為：“藝術是對于有意味的圖謀的尚美求新的表述。這個觀點中有四個關鍵詞：表述、尚美、求新、有意味的圖謀”[8]。體育比賽節目是“更快、更高、更強”精神的至高闡釋，它無時無刻不在向我們傳遞著體育的精神。我們在一場體育節目中不僅能夠看到運動員對美、對力、對極限的追求，更能通過運動員的展示受到強烈的鼓舞。一場體育比賽節目需要努力給觀眾呈現出最佳的觀賞畫面，這需要制作人員不斷去發揮想象力，從受眾角度去提升節目的質量。現代的體育比賽節目并不僅僅局限于體育比賽本身，數據的展示、慢鏡頭的回放處理、技術的三維呈現和分析都成了體育比賽節目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這都是創新拍攝理念和追求新的呈現方式的良好結果。因此，將體育比賽節目劃歸為藝術領域是應該被認可的。

2.2 體育賽事節目的獨創性

獨創性(originality)，是指作品是作者獨立創造出來的，不是或者基本不是對現有作品的復制、抄襲、剽竊或模仿。顯而易見，體育賽事節目具有獨創性。但獨創性本身帶有濃厚的主觀色彩，其達到何種程度才能稱得上作品在著作權法中并沒有說明。體育賽事節目的獨創性主要體現在一下三大方面：

2.2.1 通常情況，在比賽開始之前，節目會對比賽各方進行總體分析，包括實力對比、賽前狀態、結果預測等，有時還會增加記者連線來全方位解讀比賽。這種分析和解讀需要收集大量的資料，并通過記者、主持人的自我提煉和語言組織來向觀眾呈現。這種呈現受制于表達人的專業水平、語言能力、信息搜集能力等，其呈現效果也因人員的不同而產生很大的差異。另外，體育賽事節目畫面是經過導播按照一定的方式匯集而成，不同的機位設置以及畫面的選取能夠帶來不同的視覺效果。比賽過程中不僅僅包含賽事本身，現場觀眾鏡頭的選擇，裁判的鏡頭選擇、賽場環境的選擇，這些都給拍攝者和制作人一定的創造空間。

2.2.2 解說水準是衡量一個比賽節目好壞的重要因素。不同解說員有不同解說風格，黃健翔、韓喬生、洪剛等優秀解說員不僅有良好的解說功底，更有著鮮明的個人特色，從而深受觀眾喜愛。另外，運動員的采訪、精彩畫面的回放選擇、主持人或嘉賓的點評也蘊藏了巨大發揮空間。里約奧運會游泳比賽節目中，傅園慧在賽后采訪中夸張的表情和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億萬國人印象深刻，運動員的賽后采訪不僅是運動員展示的平臺，其也考驗著記者的功底。

2.2.3 在現有技術背景下，許多節目開始使用更加豐富的制播技術向觀眾展示比賽場景。如籃球比賽中運動員之間傳球的配合能夠通過現有技術生動地在節目畫面上及時為觀眾呈現。同時，移動社交媒體時代的交互性也使得傳受雙方間的界限更加模糊，媒體和受眾之間的互動越來越及時、頻繁、多樣。在現在許多體育比賽節目中，通過微信、微博等方式進行互動已成為主流趨勢，而這期間所產生的節目內容更因比賽項目、媒介平臺的不同而千差萬別。

在上文提到的“央視體育賽事轉播案”中，法院認為對于涉案體育賽事直播節目而言，其制作拍攝的目的是為觀眾呈現真實、客觀比賽全過程，比賽畫面的處理均服務于上述目的。筆者認為：體育賽事節目主要目的就是傳達比賽的客觀事實，但并不能因為其呈現主體的客觀性來否認其作為作品所擁有的獨創性。在比賽過程中，攝像機雖然應該聚焦于體育賽事本身，但這是由于體育賽事節目本身的性質決定的。另外，就電影作品而言，其所有畫面攝制、取舍、剪輯同樣是為了達到更好詮釋電影主題的目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深圳福田區人民法院認為這一說法并不能讓人信服。體育賽事錄制鏡頭的選擇、編排，形成可供觀賞的新的畫面，無疑是一種創作性勞動，且該創作性從不同的選擇、不同的制作，會產生不同的畫面效果恰恰反映了其獨創性。這也是“新浪體育賽事轉播案”中法院認定體育比賽節目能夠成為作品的重要原因。

2.3 體育賽事節目視為作品的現實意義

將體育賽事節目視為作品有助于減少法院在審理相關案件時的爭議，從而更好體現法律嚴謹性和權威性，有利于推進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法制建設。2014年10月，國務院發布《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其中提到：到2025年，基本建立布局合理、功能完善、門類齊全的體育產業體系，體育產業總規模超過5萬億元，成為推動經濟社會持續發展的重要力量[9]。這一巨大利好被看作是我國從“體育大國”邁向“體育強國”的重要舉措。將體育賽事節目納入作品的范疇，不僅能夠促成更多優質體育賽事節目的產生，更有助于我國體育賽事版權交易的有序健康運行，由節目衍生出來的新的網絡內容(如：GIF動圖等)的侵權問題也能夠得到進一步的解決。同時，這一舉措能夠推動我國體育產業的快速發展，促進我國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從而提升我國的綜合國力和國際競爭力。

3. 結語

體育文化產業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成為帶動我國經濟發展新的增長點，體育賽事的版權問題應該得到高度的重視。現實中，我國法院在判決相關案件時，更多的是尋求體育賽事節目低于“電影作品”獨創性的既定事實，而非從獨創性的內涵以及體育賽事節目的性質和特殊性角度判定體育賽事節目是否能夠構成著作權法所保護的作品。《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中，已將“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改為“視聽作品”，筆者認為，可將體育賽事節目劃歸為“視聽作品”之列，或在著作權法中增設“體育賽事節目作品”這一作品類型。

參考文獻:

[1] 祝建軍.體育賽事節目的性質及保護方法[J].知識產權,2015(11):27-34.

[2] 于振峰.我國職業籃球聯賽電視轉播權的開發及相關立法問題[J].體育學刊,2003(5):14-16.

[3] 盧海君.論體育賽事節目的著作權法地位[J].社會科學,2015年(2):96-105.

[4] 國家知識產權局.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2013年修訂)[EB/OL].[2017-3-20] http://www.sipo.gov.cn/zcfg/flfg/bq/xzfg/201509/t20150914_1175368.html.

[5] 吳漢東.知識產權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6.

[6] 康爾.再問“藝術是什么？”[J]江蘇社會科學, 2012(4):189-196.

[7]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辦公室.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EB/OL].[2017-3-20]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4-10/20/content_915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