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玉田
五十年前,1968年4月12日,我和妻子曹培英舉行了婚禮。婚禮是在府谷縣皇甫公社辦公室舉行的,過程極其簡單。
那時,我30歲,在府谷中學教書。半年多前經人介紹和曹培英認識。曹培英當時在我們家鄉皇甫公社做婦女干部。因為接觸很少,還遠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呢。
然而連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4月12日是個星期天,我從縣城回老家,在皇甫公社下車,還要步行十多里才到家,順便到公社休息一下。一進大門,正好碰上公社主任(我和曹培英的介紹人),他顧不上寒暄,便單刀直入地說:你來的正好,女方也在,你們今天就舉行婚禮吧!我蒙
了,睜大眼說:結婚?太倉促了吧!主任說:你們都是大齡青年,該結了。再說,對你家和你本人的情況,我和女方都進行過了解,認為沒問題,女方也表態同意。我說:我對女方本人的情況還不甚了解,等我了解清楚后再說吧!主任說:女方在我手下工作,她的情況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到我們公社五年了,工作積極,上進心強,肯學習,為人善良。參加過延安、榆林兩期社教(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也叫“四清”),在社教中入了黨,政治條件比你好(因我當時還不是共產黨員)。主任拍著胸膛說,你就相信我吧!我還在遲疑,說,總不能啥也不準備吧?站在一旁的其他干部紛紛勸說,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現在正是破四舊樹新風時代,結婚儀式越簡單越好。我拗不過大家的好心勸說,只好答應。于是,就在當天,穿著滿是灰塵的便服,沒有戴大紅花,就在皇甫公社辦公室和曹培英舉行了婚禮。曹培英的宿舍就是我們的洞房。再簡單不過了!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1979年7月的一天,妻子從單位回來,慌慌張張地對我說,鑰匙丟了,讓我給她找。我在她的衣兜里掏,鑰匙還在。但她驚慌失措,坐臥不安,我覺察大事不好,她生病了!我把她送到醫院,經醫生檢查,診斷為癔病。在縣醫院看了幾天,病情不見好轉,醫生建議,到外地精神病院治療。于是我請了假,領她到內蒙包頭精神病院,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住院治療三個月,病情有所好轉。我們出院回到家中,我讓她在家養病,她不聽,堅持要上班。兩年后,她的病又犯了,我們又到山西省的山陰縣精神病院住院,天天吃中藥,三個月后,她的神志漸漸清醒。我們出院,回到家中,我不讓她上班,在家好好養病,但她不聽,又到單位上班。一年后,病又犯了。我家中的兩個孩子正上中學,無人照管,我只好請了她的姨媽帶她到山陰去住院治療,我留在家中一邊照看孩子,一邊上課。沒過幾天,她和姨媽都回來了。姨媽說,培英不聽人勸,堅決不看病,執意要回家。我無奈,只好趕去山陰醫院結了賬。之后,我利用暑假陪她到寶雞精神病院治療,效果不好。幾經折騰,我已沒有精力,也擠不出時間,決定就在家中吃藥治療。但是她的病情非但沒有被控制,反而一天比一天嚴重。我工作忙,不能整天陪她,她在家孤單,坐不住,就到外面亂走,無方向地跑。正月十五街上扭秧歌,她也跑到秧歌隊里跟上扭。看見街上賣衣服,她不付錢拿上就走,賣主追到家要錢……
1988年臘月初二晚,我在學校改完卷回到家,見大門開著,家里空蕩蕩的,沒有人,我大聲喊她的名字,沒人回應,我想這下完了,人已出走。于是發動家人,到處尋找,滿街尋遍,不見人影。第二天跑遍全城也找不到人,還動用汽車在距離縣城五六十里的幾個公社尋找,也杳無音信。
府谷縣城就在黃河岸邊,大家分析,既然地上找不到人,就肯定跳進黃河里了。于是,我們沿黃河岸跑,一遍遍打問過路人,都說沒見著。三四天過去了,未果。正是數九寒天,滴水成冰,其間又下了一場大雪。我斷定,人肯定是死了,不是跳河,就是凍死在野外。我透心涼,覺得已沒有半點希望了。
誰料天降吉祥,臘月初七下午,縣政府一名干部跑來我家對我說,他們在山西河曲縣的巡鎮見到我妻子,他們讓她上車,她不肯,沒有辦法,只好回來給我報信。我隨即動用了縣政府的小汽車直奔巡鎮。巡鎮離府谷縣城九十多華里,我趕到那里,天已黑了。巡鎮是個小鎮子,就在黃河岸邊,我們沿著公路、黃河岸邊上下左右,反反復復尋了半個晚上,仍不見人。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在巡鎮街上,我終于看見她,她黑青著臉,渾身哆嗦,我立即上前抱住她,隨后把她引到食堂,買了碗面條,她手抖得拿不住筷子,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愣愣地看著我們,淚水不斷,讓人看了又心疼又恨。回到家里她不上炕,又要走,說要尋兒子去。我們幾個人只好輪流看著。當天下午,我在延大上學的一個兒子回來了,剛一進門,她伸出手,哇地叫了一聲:“我兒可回來了!”臉上露出了笑容,人才安靜下來。
這次出走是死里逃生,上天保佑。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許多好心人關照,她才能活著回來。事后,我專門從她走過的路線了解情況,得知一位老奶奶留她住了一晚,又在廟里(海潮庵)住了兩晚。其它時間怎么過的,不得而知。我分別答謝了幫助過她的人。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從1979年至1997年,我一直陪伴妻子忍受病痛的折磨。20多年哪!其間有多少酸甜苦辣,對誰訴說?為此,我寫了幾句詩,表述內心的苦澀:
妻子染恙,得了癔病。外出診治,費時勞神。多方治療,效果不佳。只好返回,在家療養。精心護理,耐心忍讓。擦屎倒尿,縫洗衣裳。精神折磨,苦至心腸。
1979年,我退休了,因為給妻子治病花費很多,經濟拮據。我本想出去打工掙錢彌補不足,但妻子在這個當口特別需要我親自照看,如果雇人,根本不會貼心,考慮再三,我還是決定留在家里,專心專意陪護她。
精神病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我妻子的病狀是沉默不語,坐臥不安,老想到外邊走走,轉轉。我根據她的癥狀仔細觀察,發現要順著她的意愿,先滿足她的心理要求。每天,我領著她到外邊走幾個小時,先是三里五里,后是十里八里。一兩年下來,只見她臉部舒展了,性情柔順了,話也多起來,在家里慢慢能坐得住了。來客人也知道打招呼倒茶倒水了。我深愛著她,她有感受,我做飯,她常跟著,我說你不要跟我,跟上礙事,她說:“我不跟你跟誰?”
愛是萬能鑰匙,能打開一切銹鎖。如今,她犯病次數少了,基本接近正常人,就是生活方面還不能完全自理,干活干不了。她有這種改變,已經很不錯了。人到晚年,我的心情卻一天天舒暢起來,這里賦詩一首,表達喜樂的心情:
護理病人要細心,察言觀色看病情。耐心忍讓是一經,病情好轉神志清。丈夫責任已盡到,愿她早日康安寧。白發攜手永不棄,安度晚年夕陽紅。
經歷了三十多年的折磨、勞累、艱辛、苦難,讓我深深地感悟出了一個哲理:“人只要心里甜,命就不苦。”夫妻之間不管對方有多大的災難,互相不離不棄,廝守常相隨,幸福在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