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之戰：一場小戰役，歷史大事件

◎文/靜若

說淝水之戰是一場小戰役，很多人會心存疑問，雙方分明出動了數十萬大軍，特別是前秦帝國，發動舉國之力，要鏟平盤踞在江南的東晉王朝，從而統一中國。如此一個歷史大事件，怎么會是小戰役呢？

若要理清頭緒，還需從頭道來。

民心厭戰

氐族，我國古代生活在西北地區的少數民族之一，一般認為他們是羌族的一個分支，由于較早進入農耕文明，所以把他們跟羌族做了區分。

當初，西晉王朝分崩離析之后，各地軍閥紛紛崛起，歷史上稱這一時期為五胡十六國，先后建立的政權有前趙、成漢、前涼、后趙（魏）、前燕、前秦、后燕、后秦、西秦、后涼、南涼、南燕、西涼、北涼、北燕、夏等十六個政權。

這十六個政權里面有兩位實力雄厚且雄心勃勃的人物，一個是苻堅領導的前秦，一個是拓跋珪領導的后趙（北魏）。苻堅先后掃平了前趙、前燕、后秦、成漢等政權，統一了中國北方。當他打算消滅東晉王朝從而完成統一中國的偉業的時候，卻遭遇了淝水之戰，一戰而崩潰，最終把自己的老命都搭了進去。

而拓跋珪領導的后趙（北魏）卻受到歷史的青睞，成為后來大名鼎鼎的北魏王朝，在中國歷史上顯赫一時，留下了諸多輝煌史跡。

前秦于公元364年立國，于383年發動淝水之戰，前后只有十九年的間隔。而這十九年間，前秦帝國東征西討，先后征服了位于山西、陜西的前趙，位于華北平原的前燕和位于四川、陜西漢中以及隴南的成漢等政權，戰事沒有絲毫間歇。這就引出了淝水之戰失敗的第一個原因，那就是舉國上下的厭戰情緒。

公元382年，也就是淝水之戰發生的前一年，前秦帝國就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戰備行動。此時，太子苻宏出來勸告父親，苻宏說：“我們將要討伐的東晉王朝并沒有罪惡（也就是師出無名），一旦戰事不利，在外，國家名聲受損；在內，財力消耗枯竭，人心浮動。這些是我最為擔憂的。”苻堅不聽。

苻堅跟弟弟苻融探討征服東晉的可行性，苻融認為有三大困難，一是違反天意（天意這事我們說不清），二是東晉王朝沒有可乘之機，三是我們的士卒不斷作戰，已筋疲力盡，目前尚未出動，厭戰心理已經在軍中蔓延。苻融更進一步指出：我認為凡是反對討伐東晉的人都是忠良，請陛下三思而行！

苻堅不僅聽不進去老弟的忠言，還怒斥道：“連你都是這個樣子，我還指望誰？我們的軍隊有百萬之眾，輜重武器堆積如山，此時正應該趁著百戰百勝的余威，一舉消滅敵人，為什么要留下他們（東晉），最終成為帝國的外患？”

朝堂上反對派眾多，連枕邊風也讓苻堅掃興。苻堅最寵愛的張夫人說：“而今，朝廷官員和市井小民，都認為不可以進攻晉國，只陛下一人在專斷獨行。《書經》上說：‘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的決定，還要看民心，何況人的決定？我還聽說，君王每次出征，都要上尊天意，下順民心，現在民意這么明顯，您為什么一意孤行？”

苻堅當然不是女權主義者，訓斥道：“軍國大事，女人不應該過問！”

政權根基不穩

前面說了，前秦是由氐族建立的少數民族政權。氐族，即使在少數民族里面也屬于少數，它的人口數量不及羌、羯、鮮卑。統一北方之后，苻堅下令將氐族民眾遷移到國內各個地方，此舉雖然高瞻遠矚，但是民族的融合，以及氐族在陌生地域建立威望，是需要時間的，而苻堅急功近利，反倒讓正確的決策埋下隱患。

淝水之戰前，苻堅將關中地區的氐族全部遷往函谷關外，而首都長安內外布滿了由羯人、羌人和鮮卑人組成的軍隊。而這些“異族”，僅僅在數年前還是前秦的敵人。苻融為此特別提醒過苻堅，他說：“我們率領大軍南下，首都只留下太子苻宏和數萬名老弱殘兵，我內心恐懼的是，萬一形勢突變，我們將如何應對？”

苻堅依舊不能接受。

鮮卑首領慕容垂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當年前燕內亂，功高蓋主的慕容垂倉皇出逃，投奔苻堅。苻堅寬厚仁愛，又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看到前燕重臣前來投奔，自然喜出望外，不僅欣然接納，還任命他做京兆伊（首都長安市市長）、冠軍將軍。

前燕因內亂滅亡之后，慕容垂雖然在苻堅手下做官，但他念念不忘的乃是復國大計。

另一個人物是姚萇。姚萇是羌族人，富有謀略，能征善戰。公元357年，姚萇隨兄長姚襄進攻關中，在三原跟前秦軍隊交戰，姚襄戰死，姚萇走投無路，率領部眾投降。苻堅任命姚萇為揚武將軍，委以重任。姚萇從此跟隨苻堅東征西討，屢立戰功。

到了公元383年，苻堅在淝水之戰中大敗，前秦國力衰微。慕容垂在河北叛變，復興燕國，史稱后燕。另一個投降前秦的鮮卑貴族慕容泓在華陰叛變，跟慕容垂遙相呼應。苻堅任命苻叡出兵討伐，姚萇協助苻叡。慕容泓畏懼前秦的威勢，率眾逃出關東（函谷關以東）。苻叡輕敵，不聽姚萇的建言，率軍追擊，結果被慕容泓擊敗，苻叡戰死。姚萇在回軍途中派長史趙都跟參軍姜協，先行返回長安向苻堅謝罪，卻被憤怒的苻堅殺死。姚萇聞訊大為恐懼，率領部眾逃到渭北的牧馬場（具體位置不詳）。當地羌族豪強聯系五萬多戶向姚萇歸降，共推姚萇為盟主。于是，姚萇在公元384年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建立后秦政權。

話到這里就要多說幾句了。我們前面說過，苻堅這個人，寬厚仁慈，胸懷統一中國的大志，多年來，即使面對叛徒，面對部下謀反的大罪，也從來不誅殺，只是降級或外放而已。經常有大臣勸他殺掉某人，苻堅從不采納。當初慕容垂投奔苻堅，大臣王猛就說，慕容垂這個人，不可能長久寄人籬下，留下來必為后患，因此勸苻堅找借口殺掉慕容垂。但是苻堅一笑置之，說人家患難之中來投奔我，我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

但是淝水戰敗，苻堅的心態起了變化，殺掉了不該殺的人，嚇跑了異族猛將姚萇，給自己樹立了一個不共戴天的敵人。

一場戰役失誤，導致滿盤皆輸

公元383年夏天，苻堅對東晉發布討伐令。8月2日，苻堅任命苻融、慕容垂等，率步騎兵混合兵團25萬人充當先鋒。隨后，苻堅從首都長安出發，率領步兵60余萬，騎兵27萬，旌旗招展，戰鼓喧天，前后綿延千里。九月，苻堅已經抵達項城（今河南省項城市），而從甘肅涼州出發的部隊才到達咸陽。

10月，苻融等率領的先頭部隊開始進攻壽陽（安徽省壽縣），10月18日攻克。與此同時，慕容垂攻陷鄖城（湖北省安陸縣）。苻融再進攻硤石，勢不可擋。此時，前秦的巡邏部隊捕獲了晉國信使，押送到苻融面前，獲知晉國守軍糧秣將盡，軍心動搖。苻融將這一信息飛報苻堅，說晉軍容易對付，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他們逃跑無蹤，所以我們應該立即發動攻擊。

苻堅聞訊大喜過望，把大部隊留在項城，自己率領八千輕騎兵，晝夜不停奔赴壽陽跟苻融會合。然后，苻堅派朱序前往游說東晉征討大都督謝石，警告他：“強弱懸殊，不如早早歸降。”

這一次，苻堅又犯了一個大錯誤。朱序，本為東晉名將，家世顯赫。公元377年被任命為涼州刺史，鎮守襄陽。第二年，前秦攻打襄陽，朱序戰敗被俘，苻堅繼續他招降納叛的一貫政策，任命朱序為度支尚書。

大家可以算一算，朱序378年戰敗被俘，淝水之戰發生在383年，其間滿打滿算只有五年時間，朱序作為東晉世家，一代名將，怎會忘記自己的過去？苻堅派他去謝石那邊做說客，豈不是把敵方的間諜光明正大派了過去？事實也確實如此。朱序見到謝石，立刻轉變立場，說：“前秦百萬大軍如果全部到達，事實上難以抵抗。現在應該趁他們大軍沒有集結完成之前，發動攻擊，如果能打敗他們的前鋒，即可挫敗他們的士氣，進一步就有可能將他們完全擊敗。”

此后發生的事情完全按照朱序的預判進展。

11月，東晉將領劉牢之率精銳部隊（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北府軍團）五千人，直達洛澗（洛水），距洛澗還有十里的時候，前秦的先鋒部隊已經在洛澗西岸集結完畢。劉牢之勇往直前，強行渡過洛澗，上岸后立即發動攻擊，大破前秦軍。與此同時，謝石又派出一支部隊，切斷前秦軍隊向淮河以北逃跑的通道。結果前秦軍隊瞬間崩潰，紛紛跳進冰冷的淮河，士卒死亡一萬五千人，武器輜重全部喪失。

在前秦先鋒部隊大敗潰逃的時候，苻堅和苻融率領的大部隊還在壽陽。弟兄倆登上壽陽城樓觀戰，看到東晉軍軍容嚴整，又眺望八公山，以為山上的草木都是東晉的軍隊，這就是成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下半段的出處。

看到眼前的情景，苻堅對苻融說：“這也是強敵啊，怎么能說他們既弱且少？”悵然若失，臉上露出恐懼神色。

這一仗，前秦先鋒部隊大敗虧輸，但是主力部隊還在后面，絲毫沒有受到損。淝水之戰的正式戰斗到此結束，所以我們說是“一場小戰役”。

接下來，前秦大軍在淝水西岸嚴陣以待，晉軍在淝水東岸扎營，雙方形成對峙之勢。此時，晉軍前鋒都督謝玄派人晉見苻融，說：“閣下遠道而來，孤軍深入，卻緊靠河邊構筑陣地，這是打算長久對抗，并不是速戰速決的辦法。我們將軍說了，如果貴國大軍稍稍向后撤退，讓我們渡過淝水，一決勝負，豈不是更好的策略？”

苻融把這件事拿到軍事會議上，前秦所有將領都反對后撤，說我們人多，他們人少，只要守住河防，阻止他們前進，我們就萬分安全，然后再進一步采取擊敗晉軍的方案。

可是，多年來率軍征戰幾乎戰無不勝的苻堅，此時卻拿出了一生中最致命的昏招。他力排眾議，說：“我們不妨稍稍后撤，讓晉軍渡河，等他們渡過一半時，我們放出鐵騎沖擊，就地掩殺，決定勝敗就此一役。”

苻融贊成老兄的決定，遂指揮大軍開始退卻，讓出淝水西岸地帶，容納渡河的晉軍。

前秦大軍剛開始移動，已經做好充足準備的東晉軍擂動戰鼓，千帆競渡，吶喊聲鋪天蓋地。最先上岸的東晉士卒毫不停留，立刻展開進攻。正在撤退的前秦部隊開始慌亂。在這節骨眼上，臥底在前秦軍隊中的朱序在后邊大聲呼喊“秦軍敗了，秦軍敗了”。苻融在陣前騎馬奔馳，發號施令，打算控制混亂的局勢，但是馬匹突然倒地，被追擊的東晉士兵斬殺。主帥既死，前秦大軍遂像雪崩一樣瞬間瓦解。

謝玄率軍乘勝追擊，前秦大軍互相踐踏而死的尸體漫山遍野。逃跑中的將士聽到風聲鶴唳，都以為是東晉的追兵趕到。于是晝夜不停地逃命，不敢走大路，不敢進入人家，只敢露天而宿，加上饑餓寒冷，死亡的占十之七八。以上悲慘一幕，便是成語“風聲鶴唳”的出處。

結局

苻堅在淝水大敗，僅僅率領千余騎兵投奔慕容垂大營。慕容垂率領的三萬軍隊毫發無損。苻堅到了以后，世子（慕容垂的大兒子）慕容寶向老爹建議：“自從國家（前燕）覆亡，天命人心都歸屬于你，只因為時機沒有成熟，不得不暫時隱忍心頭。而今苻堅潰敗，把身家性命都交給我們，是上天把他賜下，使我們得以復國。機不可失，千萬不要懷念他曾經對我們的一點恩惠，而忘記了我們對國家祖廟所負的重大責任。”

慕容垂不聽，他說：“天王（苻堅）一片誠心，把身家性命交給我們，我們怎么可以做出謀殺的事？我們要復國，可以慢慢尋找機會，堂堂正正取得天下。”

周圍人都勸慕容垂殺掉苻堅，但慕容垂力排眾議，把手里的三萬大軍交還苻堅。

從這件事我們可以看出，慕容垂雖有異心，但胸懷坦蕩，做事光明磊落。

公元383年12月，苻堅返回首都長安，祭奠苻融，所有陣亡將士家屬免除賦稅差役。

兩年后，前秦與后秦發生戰爭。苻堅率軍抵達五將山（陜西岐山縣東），后秦國王姚萇派大將吳忠包圍苻堅，前秦士卒毫無斗志，紛紛逃散，苻堅身邊只剩下十幾名侍衛，苻堅面不改色坐在那里，吩咐廚師端上飯菜。飯菜未到，吳忠到了，俘虜苻堅，送到新平（陜西彬縣）囚禁。

姚萇向苻堅索要傳國玉璽，苻堅大罵姚萇，說“五胡次序，無汝羌名。違天不祥，其能久乎”？你不過是個恩將仇報的叛賊而已，傳國玉璽怎么著也輪不到你啊！

姚萇惱羞成怒，于公元385年8月派人進入囚禁苻堅的佛寺，縊死苻堅。苻堅夫人和隨行人員，全部自殺。

姚萇犯下弒主的大惡，為了掩飾，尊稱苻堅為“壯烈天王”。

但是這種表面討好的態度并不能讓姚萇的內心平靜下來。從此以后他噩夢不斷，再也沒有過踏實日子，最終發瘋發狂，驚懼而死。

從公元383年淝水之戰失利，到公元581年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中國再次統一的步伐延遲了1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