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明的詩

龔學明

五月的雨在注定中到來

一定要有湖面，風才能鋪展

失控的風走出平靜的內心

迎風的鳥忘卻，風的源頭

在自己的羽毛上。

它歡喜，又驚恐逆風的力量

站在水邊的香樟樹進入開花期

它們有難得的沉默和安適

遠處的白鳥遠離悲傷的鏡子

它有輕盈而虛幻的愛，在搖動的蒲草之上

經歷四季的人知道，有些樹的果子無用

冬天有黑色的無奈，無聲墜落

風是外衣，雨是充實的心情

五月的雨在注定的時刻淋濕夜晚

月亮藏匿，風景抽回白天的舒展

柳樹的秀發折返到夢的困境：

“我們陷入回憶

困苦于湖面的輕微躁動，和風的強拉硬扯”

對于未來，雨時而舒適，時而茫然

我的父親從此一千年不變

再多的呼喚不能使你回來

再多的淚水不能讓你開花

我的父親一千年不變

在山是山，在水是水

高山上的神是眾生的父親

他將你帶到野外，野花自由隨意開放

人世間湖泊太多，心中的野獸出沒

虬枝古老不變，扎向苦難的奔走者

我的父親是一千年不變的光

不用眼睛和耳朵，在無意識的觸摸中行走

眾神的世界沒有誰開口

父親只想自己，一千年的石頭多么心安

受難者依舊受難

遠行的季節在迷途中回來

帶來回暖的溫度

放心者放心，受難者依舊受難

發條松軟，時針停于陽光燦爛處

活著的人和新亡者在光的明暗處

相泣，以不同的節律漸遠，陌生

白鳥飛過，看不清在青草間的影子

是飛離人間，還是飛往夜晚

我愿意承認風是柔軟的

我愿意承認此刻是美麗的

不要向后追憶，不要隨云遠思

水菖蒲的葉子多于黃花

密集而細長的綠葉因風而生

風一來，它的柔美比風柔美

嬌嫩的淺黃在河水清澈的記憶下

一次比一次沉入溝紋深處

白色的水鳥頓現

寬廣的水面上的舞者，離不開

的情節如期展開，又嘎然而止

一一克制者是清醒的

動物（會動之物）勝于植物

它提前隱沒于事物的結尾部分

而我，愿意承認植物的單純

洋槐樹如此用心，將身子壓低于

我的視野。讓一個在五月特別溫柔的人，看到

時隱時現的洋槐花，

細碎如白色的子彈，低調而有力

在故鄉，我不看殘存的蒼老

我愿意承認，一年一度掠過河面的季節

在全部的發光體上，是溫柔的

陽光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①

陽光將香樟樹堅強的葉子照亮

它們包裹了一整個冬季的心思透明

然而我驚異于一些悲傷

在沉重的嘆息中，順著疲乏的慣性跌落

命運中，總有一些人

扮演不屈于寒冷和欺凌的角色

在萬物投機取巧，順勢而為，或落荒而逃之時

一棵棵香樟樹召喚不屈的靈魂相認

而現在，陽光下的櫻花，桃花和梨花

爭搶著混淆身份

只有香樟樹的枯葉成為告別的眼淚

我行走在一條熟悉的馬路上

亂石凸起，忽然憶起友人

已經搬離深刻的記憶

孤獨的窗戶，斷裂了全部的過去

河面光滑，流向不知所蹤

陽光不是我們的敵人

眩目的愛也不宜輕易打動

輪椅上靜默的專注被廣大的天空分散

晃動的嘴被口罩籠罩，（有人聽到）：

“四月殘忍過后，五月有雨

蔥蘢的衣服沒有裹住一萬只鳥的嗚叫……”

注①：“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引自艾略特的《荒原》開頭語。

無座車票

火車在晃蕩中前行

站立不穩的我站在驚恐和懷疑之上

沒有座位的人看到陌生的事物

他的周圍有

空調柜，atp柜，電氣柜，pls柜

這些龐大的隱身物被光滑的裝飾門遮掩

就象運載我們生活的命運難以捉摸

而我因無座而貼近困惑

思考生活的列車何以可以前行

手提式干粉滅火器如此小巧沉默

它們更接近擺設和安慰

過道上的光線

勉強能讓我閱讀和書寫

這是對一個無座乘車者最低的存在的賜予

并不只是一個長相丑陋的人無助

那站著的美少女如此委屈，楚楚可憐

美，在權力和名利構成的前行世界中

更多地被冷落，忽視

至少，在此刻的劇烈晃動中，更多的人

在尋求自身的安全和平衡

那些坐著的人是憐憫者，他們

優越地張望窗外綠色的風景

因為有票而坐，得以放松閉眼養神

忘記無座的人生才是真實的

而有座者和無座者一起涌向

門口一一到了，到了

那門上寫著兩字：“天堂”或者“地獄”

失眠

巨大的白色的被子。

一驚：貼身的并非尋常溫暖

翻轉的被面寒冷，與完全裸露的內心

短兵相接

（每個人都有境遇

神在安排，啊，今晚注定失眠）

凝固的黑色的詛咒

突然扭動幾何形的利器

罪惡如果只是擺設

在淺夢或深夢中比我先睡

（它要襲擊我，我以單薄的自衛先擊

但這種條件反射無力舉起）

——我將自己置于死地

它的反撲敏捷，決絕

我將死，我必死

（我怎么會夢見人世間最黑的眼睛

和最深的絕望？我無厘頭的驚恐）

大風似潮水

一波又一波的手，撫慰和洗刷

我無法縮小。圣潔的嬰兒

在巨大的被面下，我只要一道

有光的裂縫，一朵碎花大小的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