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感覺自己很孤獨……”

21年，第22個賽季，阿爾塞納·溫格早已成為阿森納以及整個英超聯賽的象征。但13年無緣英超冠軍，本賽季缺席冠軍聯賽，也讓法國老帥承受著巨大壓力和質疑。極少對媒體袒露心扉的“教授”，決定在新賽季英超開戰之際對我們談談他眼中的世界足球發展、教練行當以及他本人所處的復雜形勢。

困境中的堅持

FF阿爾塞納先生，您當教練三十多年遇到過的最困難時刻是什么？

AW每一次失敗都是噩夢。當你在一家俱樂部執教了很久，每輸掉一場重要比賽，都會給你帶來極大的負罪感。在一家俱樂部越久，教練工作就會變得越困難，因為你知道，一場失利會讓人們度過一個可怕的周末，有些人甚至可能會因此哭泣。如果你只是簽下一份兩年合同，可能不會太在意這些，因為你不理解這家俱樂部對球迷來說意味著什么。時間越長，就越困難……每一次你都會深感自己是個罪人。

FF上賽季出現了一些針對您的“不信任示威”，您是如何做出反應的？

AW阿森納球迷分成了很多陣營，有些人會用很可笑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看法，比如那架拉著反對我的橫幅、從酋長球場上空飛過的飛機……

FF這對上賽季的阿森納造成了怎樣的負面影響？

AW可能我的態度對球隊的賽季產生了影響。那個時候，球員們都來問我；“頭兒，發生了什么事？”我的猶豫不決，讓更衣室出現了一些微妙氣氛。球員們會感覺我沒有完全投入到工作中……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狀況了。我原本應該對他們說；“我與你們同在，孩子們，但我們得贏下比賽。”

FF您當時真不知道自己會否離開？

AW不知道。

FF您沒有做出決定？

Aw沒有。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沒有做出留下或離開的決定。給球隊帶來了不確定性。當我們不能贏球時，其他問題就來了……

FF這種不確定性從何而來？來自俱樂部管理層，還是要求您離任的那些球迷？

AW人總會不斷給自己提問題，我也曾對自己說：“你是繼續干這份工作的合適人選嗎？”面對不確定性或沮喪時，我試圖將精力集中在真正最重要的事情上。我會拷問自己，然后更加努力地工作，試圖前進，成為最棒的——但我不能說那些批評沒有影響到我。所有人都渴望被愛戴，尤其是得到球迷愛戴。堅持戰斗、重新專注、找回動力……現代足球中，抗壓能力是非常重要的素質，不僅僅對于教練。

FF必須有這種抗壓能力，才能消化您在上賽季所經歷的事情。是否認為人們太快就忘記了1996年您來到阿森納之后取得的成績？

AW人們不會回過頭去看你做過什么。在我看來，英超環境在2006年到2015年發生了大變化，我們遇到了財政限制（由于修建酋長球場），同時這個聯賽涌入了大量金錢。我們沒那么多錢，所以必須出售最好的球員，與此同時其他球隊則在不斷增強實力，有時還直接買進我們的球員。不過要求一直都是相同的，老實說，我的工作量從未像2006年到2015年之間那么大。我當初與阿森納簽了一份5年合同，那是我們修建球場時銀行提出的要求。我們沒有任何擔保，但我決定執行完合同，因為我希望尊重這樣的挑戰。過程很困難，但我很自豪自己做到了。

FF現在，您的合同是到2019年。兩年后，您會留下還是離開？

AW不知道（笑）……

展望新時代

FF如果要給自己選個接班人，您會選誰？

AW（笑）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名教練去看醫生，問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活得更久？”醫生回答說：“放棄教練工作，馬上。別喝酒，別抽煙。”教練不依不饒：“如果我這么做了，你能保證我會活得更久嗎？”“不，我什么都不能保證，但你會感覺自己活了更久。”自從聽了這個故事，我就決定不換工作了！

FF呃……您好像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AW是的，因為這不是我的工作，選擇下一任阿森納主帥是董事會的職責。我希望接替我的人能將俱樂部帶到更高水平。我也真摯地希望俱樂部能做到這一點。我只是想確保自己的繼任者在理想條件下開始工作，這意味著我要在財政健康的前提下給他留支好球隊，一個理想的陣容，從中可以找到未來能成為頂級球員的年輕人……這就是我的愿望。

FF您如何看待教練這份工作的未來？或者說，如何看待這個職業的變化？

AW教練決定一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再也不會看到“獨裁教練”，俱樂部管理模式也會朝著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現在。我管理著一支20多人的球隊；而典型的21世紀教練要懂得依靠一支團隊，并讓球員們接受這個團隊。球員們的嗅覺都很靈敏，如果俱樂部內部出現了裂縫，他們很快就能感覺到。如今的挑戰，是打造一支團結在教練組周圍的球隊。你身邊有很多人，意味著你會聽到很多不同的意見。對于足球這項運動來說，如此變化是好事。對于某些問題，管理者可能是對的，而我是錯的。50個問題中，通常我會比他們懂得更多，但有些問題他們的意見會更正確。

FF您認為教練角色的不斷改變，足以讓一位女性在未來執教一支英超球隊嗎？

AW法國已經有了一個例子（克萊蒙主帥科琳·迪亞克雷），過去3年里，她在法乙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希望未來英格蘭職業聯賽也能出現女主帥。不久前去職業聯盟教練協會開會，我對大家說，我們這個職業的未來會很有趣，因為我相信，10到15年之內，執教一家職業俱樂部將不再是足球專業領域人士的專利。他或者她身邊，會有一些科學家。告訴他或者她周末應該排出怎樣的首發陣容。球隊負責人將是一個管理類的專門人才，有關足球的決定將由科技和數據分析做出。所以，一名女性未來成為一支頂級球隊的Boss，不會是什么荒謬的事隋。

別人的“買買買”

FF今夏轉舍市場出現了很多令人震驚的交易，比如內馬爾2.22億歐元加盟巴黎圣日耳曼，曼城花費1.5億買了三名邊衛……所有這些都是合理的嗎？endprint

AW回答這個問題前，我想先提另一個問題：一家俱樂部的規模，是指什么？30年前，俱樂部的規模由一個數字來確定，那就是周末去球場支持球隊的人數。如今，俱樂部能吸引到的公眾數量依然很重要，但老板的財政實力更加重要，這是根本上的轉變。電視轉播收入也變了，在英格蘭，這些巨額收入以非常平均的方式由20家俱樂部分享。過去15年來，在英格蘭和其他地方發生的真正轉變。是大部分俱樂部所有者來自外國。他們中有的是億萬富豪，有的是地方政府，有的是財力雄厚的國家……比如花2億多歐元買下內馬爾那個。

FF他們做出此類決定的邏輯是什么？

AW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這對他們的國家有好處，而俱樂部在這里成為了一面宣傳旗幟，比如2022卡塔爾世界杯。“我花這么多是因為我可以掙這么多”，這樣的概念已經沒有了市場。當你想買一名邊衛時（可能是指曼城接連高價買入凱爾·沃克、邦亞曼·門迪和達尼洛），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原因，而是轉會所帶來的反響——“這次運作能從推廣和宣傳方面給我們的國家帶來什么？”正因如此，現在的轉會市場已經變得非常不理性了。

FF不理性，而且不健康……

AW有人說內馬爾的稅后年薪達到了3000萬歐元，那巴黎圣日耳曼的管理者就必須向其他只掙500萬或100萬的球員作出解釋，而他們可能不會接受……作為俱樂部負責人，你必須意識到這個事實。在我看來，足球發展正在讓我喜愛的一些東西變得脆弱。這是很危險的。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但如今漸漸趨向于“個人事務”，就像我們的社會，總在強調明星身份和個人成就。而不是團隊。回頭想想，1979年和1980年奪得歐洲冠軍杯的諾丁漢森林，他們的模式放在今天可能成功嗎？答案是否定的。

FF是什么扼殺了那些不怎么強大的球隊贏得歐冠的機會？

AW財力的集中，導致世界上最優秀的球員聚集在少數俱樂部。這也是當前社會的反映，最優秀的人才，往往都集中在少數大企業。出于這個原因，競爭失去了不可預知性，強弱球隊交手的不確定性也消失了。如今大概只有10支球隊可以將歐冠目標定為捧杯……呃，可能還會更少，也就5、6支吧！以前，好球員更加分散，不像今天這樣。是的。皇馬當年曾連續5年贏得歐冠，但他們也曾連續30年沒有捧杯。

FF那您如何看待萊斯特城2015-16賽季英超奪冠？

AW萊斯特城是個反例，但也只有這么一個！

看不懂的青春

FF如果不像“壕門”一樣花錢，就真的無法在英超具備競爭力嗎？托特納姆熱刺近兩年依靠年輕人可是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AW你說的對，熱刺上賽季的表現非常出色，他們是一支處于上升期的年輕球隊。但這樣的球隊想要補強也很困難。球迷或許會要求管理層買球員，但問題是買誰呢？目前的市場上，你需要花費5000萬歐元，才能買到—名我稱之為“普通球員”的選手；而你需要賣很多球票和球衣，才能得到一名身價5000萬歐元的球員！這真是太瘋狂了。現在有人為內馬爾支付了2.2億歐元，接下來，你花5000萬甚至1億歐元，也只能買下一名沒他那么棒的球員……

FF您似乎對球員市場的前景不太樂觀……

AW現在你和一名經紀人談話，他會告訴你：“我的球員年薪只有300萬歐元，但俱樂部靠門票和轉播收入掙了這么多，再參考其他球員的收入，現在。我們想要800萬。”即便他這樣說，我們也不能馬上給這名球員的年薪增加500萬，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財力這么做。他們的想法基于持續的通貨膨脹，而且想改變他們的立場也很難。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游戲，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入陷阱，比如收入來源枯竭……

FF依靠年輕人來預防和規避這種現象，是不是更合理？今夏英格蘭各級青年隊的成績這么好……

AW很難。現在人們期待的和媒體叫賣的都是超級明星，如雷貫耳的名字，大部分人根本不關心你是否能給年輕人機會。

FF近幾年切爾西青年隊在青年足總杯和青年歐冠賽場表現搶眼，切爾西球迷都希望看到他們的年輕人穿上一線隊球衣吧？

AW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只有你花掉大筆金錢買來一個知名球員，才能真正讓球迷們安心。教練要承擔自己的責任。如果讓一名20歲的中衛上場，我知道他可能會在賽季中讓球隊失去一些分數；而如果讓一名28歲的中衛上場，他可能天賦沒那么高，但我付出的代價和承受的壓力會小很多。所以，綜合來看，最穩妥的做法就是不讓年輕球員上！

FF這對您來說是一個很難做出的決定吧？

AW有些時候，我會感覺自己很孤獨。你讓年輕人出場，因為他配得上這樣的機會。但你同時也得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作為教練，你會在實踐中清楚一個道理：除了一些特例，絕大多數踢球者要到23或24歲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職業球員。在此之前，年輕球員一定會經歷高峰和低谷。但現如今，沒人愿意接受這一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