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弛
“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千年前垂垂老矣的孔丘長嘆著。他身后,殘陽如血。
曾經不解于顏淵困于陳蔡之野,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的慨然正色。今察之,不過是仲尼追求之物甚渺而難及罷了。然大漠黃沙漫漫,仲尼乘木車驅馳,不改初衷,其追求令他成了黑暗王國的殘燭。
悲哉,孔丘!樂哉,孔丘!
在“不安”的世道中追求“安”的是庸人,在“安”中追求“不安”的是偉人。偉人,健偉之靈魂是也。人皆有目共睹于春秋洪荒,謂之殺人盈野、流血漂櫓。于是便有了《詩經·采薇》中抱恨別妻不復返的男子,小人物追求的是溫飽無憂啊,時代卻將他們的生活硬生生撕裂。我們不必責咎其“保身之學”,但也不得不對孔子油然生敬。仲尼之追求,竟牽動了日后漢民族的興衰。他心事浩渺,但追求執拗。他本可彈琴、煮酒、烹茶,逍遙世外,做一個悠哉樂哉的局外人,可他為了自己悲天憫人的人文追求,不顧安逸,高唱著一往無前。
“一意孤行”這個詞很有意思。一意孤行的人往往有大人格,大追求。他們并非趨之若鶩,被世間假象蒙蔽住雙眼,而是不懈追求著,即便化作天邊流星也在所不惜。迷惘、固執、執拗,此乃“一意孤行”的追求者的共同特征。沒有鮮花,只有荊棘;沒有歡笑,只有淚水。
追求!這是一個多么令人憧憬向往、多么令人熱淚盈眶的詞啊。它豪氣干云而又滿含心酸,它崇高而又渺小。謂之崇高,乃因其本質、使命令人望塵莫及。它是屬于所有勇敢堅強的心的,它與位卑官盛毫無干系。謂之渺小,則因其容貌常不為人所知、所解,故以之為輕。于是哲人在現世被矮化,一切追求付諸東流。何其痛心!何其虛妄!
然而,從微漠的悲哀中,我瞥見了希望。君不見仲尼所追求之“德性”終得普世之推崇?君不見王國維所追求之文化批判終浴火重生?懷揣追求而立足于天地間,浩然無所愧怍,他們失去了現世的安穩,卻騎上了時間之駿馬。
求吾之所求,追吾之所向,無謂粉身碎骨,不懼成敗榮辱。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見君子。”飛蛾撲火,追求的是燭火的絢爛。此時的生命,竟成永恒。
故曰:活過,愛過,追求過。吾心無悔,此生亦足矣。
(指導老師:周建蕓)
點評
“一意孤行”“執拗”,這樣的詞語在常人看來多含貶義,但本文作者卻獨辟蹊徑地指出了這兩個詞語的另一層含義。在作者看來,孔子的“執拗”追求與“一意孤行”正是其能夠“立足于天地間,浩然無所愧怍”的原因。與其做一個追求“安”的庸人,不如粉身碎骨、飛蛾撲火,追求絢爛的人生。本文文筆純熟,意蘊深刻,見解獨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