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青澀，風輕云淡

秦鵬

若時鐘撥回八年前，那時的我，剛從一個面帶稚氣的學生成為了一名教師。猶記得報到時，學校趕來“接新”的是一輛破舊的皮卡。我隨同所有的鋪蓋擠上了車廂，陽光毒辣地潑灑下來，像一張火網(wǎng)籠罩在車廂上，幸虧車子飛奔時帶來了幾絲涼意。穿越幾個陌生而熟悉的村莊，被足足“烤驗”了半個多小時后，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到了辦公樓前。一群孩子善意的圍觀、嬉笑，還有那從教學樓上依次拋下的夸張的歡呼聲，都讓我記憶猶新。

我們被安排在校園西側(cè)緊鄰學生宿舍的一間老舊平房里，但是與其他教師的高低床不同，學校還專門為我們湊齊了四張木制板床。頭天夜里，一位新同事翻身惹得木板床咯吱作響，被吵醒后我身下的床鋪也不甘寂寞，接力“發(fā)聲”……第二天中午途徑其他教師宿舍，瞥見十幾位老教師擠在一間擺滿高低床的房子午休時，領(lǐng)導的關(guān)心和體貼頓時讓我倍感溫暖。

住校的兩年中，校園幾乎是我工作、生活的全部場所。周末，校園一改往日的歡騰、熱鬧，變得空曠而清寂，獨居的生活少了許多煩擾和應酬，僻靜的鄉(xiāng)村也無“熱鬧”可尋，我只好規(guī)矩地待在學校，自己找點“樂子”。清晨，慵懶地賴在床上，捧一本蘇霍姆林斯基的書，穿越時空去耐心聆聽圣賢的教誨，偶爾去家訪一趟。黃昏，在鄉(xiāng)間來一次漫無目的的“旅行”，看渠水南去、牧人西歸。夜晚，宿舍沒有電視機，燈光也十分微弱，大多時候我是在辦公室度過的，批改試卷、準備教案、命制試題……

單純而富有規(guī)律的校園生活讓我那顆浮躁的心漸漸安分了起來，得益于幾年來這些良好的習慣，我總能保持一種“坐得住”的狀態(tài)。每逢上級部門舉辦各類主題征文、教學設(shè)計等比賽時，當周圍的人嘆息、抱怨沒有時間和精力參加時，我卻總能抓住每一次機會，精心準備，積極參與；當拿到一張張鮮紅的證書，迫不及待地打開時，那醒目的印章總會露出迷人的笑容。

學校近十年沒有補充過一名新教師，青黃不接。我們的到來讓老教師看到了 “未來”和“希望”。“培養(yǎng)年輕人”便成了學校上下一致的共識，剛上班我便有幸做了班主任。一開始由于缺乏經(jīng)驗，盡管十分勤快，但班級烽煙四起。剛?cè)攵倓?wù)處白天檢修暖氣設(shè)備，放學前一個“熊孩子”搞惡作劇，擰動了教室的一個暖氣閥門，夜間暖氣注水后引發(fā)了一場“水災”，就連樓下的班級也遭了殃；一個叫蔣偉的孩子偷偷把玩具槍帶進了教室，課間玩耍時讓鄰班的一位女生眼睛掛了彩……好在那位幽默、直爽的年級組長周老師總能挺身而出，幫我“擺平”許多事端；那位溫和、寬厚的老主任善意溫馨的提醒和幫助，總會讓我重拾信心，是他們讓我在焦頭爛額之際得到了寬慰，讓我在一次次身心俱疲時越挫越勇。

當努力馴服那一匹匹烈馬后，2012年9月我又被幸運地推選為七年級組長，成了學校最年輕的組長。當一個稚嫩、年輕的面孔突然被 “強行”推到臺前，深陷大批“老資格”的包圍圈時，可以想見，那些不屑一顧的眼神和尖刻的批評必然會如影隨形。

那時，學校里一部分老教師早晨來上班時，習慣從家里備好午飯。在辦公室用過午餐后，他們總是將剩飯一并倒入辦公室的洗手池。校長擔心多年的老樓下水受阻，就提醒了各組長。我響應號召，在洗手池正上方貼了一張通知“剩飯請勿入池”。下午剛走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那張通知已被撕得粉碎，扔在了垃圾桶里。一位老教師陰陽怪氣地說：“肚子都吃不飽，那還來的剩飯！”那一刻，我整個臉紅到了脖子上。后來回想，或許當初我的做法有點太過直白，但管理的現(xiàn)實就是你會遇到不同種類的人，而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被動和難堪的境地。從那時起，我在日后的工作中變得審慎、委婉了許多。

同事批判、挑剔的目光，孩子們期待、渴望的眼神，讓我倍感壓力，卻無處傾訴。圖書室訂閱的各類教育期刊和教育名著成為了我最知心的朋友，那些富有新意的舉措和創(chuàng)新活動開闊了我的視野，讓我增長了許多見識，反復領(lǐng)悟其中的精髓后，我逐步嘗試并運用到自己的年級管理中。

作為年級組長要參加各類教師、學生會議，生怕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丑”，每次教師、學生會議我都會認真搜集資料，精心準備發(fā)言材料，反復修改推敲，那些來源于學校實際、緊扣學生生活的樸實而不失生動的發(fā)言也逐漸賜給了我自信，讓我收獲了同事和孩子們的敬意。

2013年5月，擔任年級組長還不滿一年，德育處的老主任因為身體原因主動請辭，而其他壯年教師由于職稱問題已經(jīng)解決，大多“無欲無求”。魏校長針對學校年輕教師日漸增多的現(xiàn)狀，也極力想要給這幫年輕人確立一個“頭目”，因此我又被“逼”上了德育主任的崗位。從此，我既要承擔教學工作，完成一個普通教師應盡的職責，力爭讓自己的教學走在前列，還要做好師生管理工作，有時經(jīng)常穿梭于上級的各種“會海”，遇到各種檢查還要加班加點整理檔案。

那時恰逢石嘴山市爭創(chuàng)“全國文明城市”之際，每學期各類進校園活動方案、創(chuàng)建通知像雪片一樣飛來。看著上面下發(fā)的各類通知，有時我心中就像有一團烈火在燃燒，緊張、著急還帶著幾絲反感。但冷靜下來，我慢慢學會了運用 “合并同類項”等方法，在保證學校德育計劃和活動順利進行的同時，完成上級下發(fā)的各項任務(wù)。

學校地處農(nóng)村，有大量的留守和困境兒童，因為父母監(jiān)管缺失、家庭教育缺位，一些孩子在心理和行為上存在諸多問題。作為德育負責人，我必須將目光投向遠方，跳出“唯成績論”的狹隘田地，時刻關(guān)注阻礙他們成長的那片“禁區(qū)”，努力做孩子們知心的朋友，讓他們在愛心的沐浴下快樂健康地成長……這成為了我的一項重要使命。

也正是在與留守兒童、問題學生的無數(shù)次正面交鋒、激烈碰撞中，我才能夠深入地去思考一些農(nóng)村教育問題，主動去觸碰那些農(nóng)村學校教育的“隱痛”。從最初的班主任、年級組長到德育主任，教育、服務(wù)的學生數(shù)量越來越龐大，過問、處理的事情也越來越復雜。困難和問題是最好的老師，因為困難和問題本身蘊含著解決的“種子”。每一次化解難題都是管理策略和教育智慧的一次豐富和提升。每個留守兒童、單親孩子、問題學生背后，都隱藏著不同的難題，有著挖不盡的“寶藏”，給我的思考和寫作提供了大量真實、鮮活的素材，因此我撰寫隨筆、案例便有了源源不竭的動力。endprint

角色的轉(zhuǎn)變，關(guān)注點的不同，使我的視角也隨之改變，視野也在拓寬。近幾年的德育管理積淀和勤奮思考，讓我同樣得到了一些回報，自2015年以來，我先后有30余篇評論、隨筆發(fā)表在《中國教育報》《中國教師報》等期刊上。

盡管當初我的寫作有許多“功利”的色彩，但如今那些“功利”已褪去了顏色。幾年來閱讀寫作帶給我的快樂和思考，已經(jīng)讓我由衷地愛上了寫作，閑下來“寫一寫”已經(jīng)成為了我教師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成為了我課堂之外最豐美的精神家園。而實踐、思考、記錄在讓我管理工作變得得心應手的同時也為我的專業(yè)成長插上了翅膀，2015年教師節(jié)我被石嘴山市教育體育局評為“優(yōu)秀教師”，2016年又被惠農(nóng)區(qū)教體局認定為區(qū)級英語“骨干教師”。

2016年底，我又接到了教育局的調(diào)令，組織人事關(guān)系保留在原學校，到教育局上班。在短暫地嘗試了一個月之后，我果斷地選擇重新回到農(nóng)村學校。“擱著城市不待非要跑農(nóng)村，擱著局里不待非要回學校……”面對家人和領(lǐng)導同事的不解，我卻從沒有懷疑和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其實，當初我也曾經(jīng)強烈幻想著能做一名城里的教師，也能“教而優(yōu)則仕”，坐在局機關(guān)敞亮的辦公室里，可不知為何，當機會真正擺到面前的時候，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芳香四溢的果實早已失去了誘人的味道。

鄉(xiāng)村學校、農(nóng)村教育確實存在一些痛點，面臨一些難題，但這些困難從來沒有成為我自甘墮落的理由和借口，也沒有成為我成長道路上的羈絆，讓我 “沉淪”下去。感謝那塊偏僻的校園讓我能夠遠離“喧囂”和“浮躁”；感謝“青黃不接”的教師結(jié)構(gòu)賜給了我更多機會，讓我更早地扛起責任；更要感謝那些“冥頑不化”的孩子，讓我在與他們斗智斗勇中不斷前進成長。

如今那張青澀、稚嫩的臉龐或許還算“青春”，當我一次次感慨歲月飛逝時，過往那些殘缺的、美妙的、甚至苦澀的記憶也會一并襲來。但此刻我早已釋然，因為走過青澀后，我逐漸收獲了一顆堅定和執(zhí)著的心，收獲了一份對教育事業(yè)的堅定和忠誠。每次面對一屆新的同學，那些懶惰的孩子依然會令我十分著急，但我已經(jīng)不會像往日那般手足無措；那些天資聰慧、卻因祖輩隔代監(jiān)護而自由散漫的孩子依然令我十分疼惜，但我已經(jīng)學會“迂回包抄”，去喚醒他們內(nèi)心求知的欲望；那些來校竟然連自己孩子所在班級都答不出來的家長依然會令我震怒，但平靜下來我總會抓住這次難得的相逢機會，給他們認真“上一課”……每年秋季開學，面對幾個興高采烈、即將調(diào)往城市學校而前來告別的同事，我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因為我相信：即使在貧瘠的土地上，一棵小樹一旦能夠?qū)⒏钌畹卦M地里，汲取大地的養(yǎng)料后，也會長成參天大樹。

一路成長，一路放歌。“位置偏僻”“生源較差”等農(nóng)村學校的缺憾讓我體會了教在農(nóng)村的另一番風味，同樣，這些寶貴的財富也讓我在茫然過后逐步走向從容，蹣跚之后漸次走向堅定。

走過青澀，原來一切風輕云淡！

（作者單位：寧夏石嘴山市惠農(nóng)區(qū)回民學校）

責任編輯 晁芳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