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照

余玉良

鐘擺與蜜蜂

夜間的鐘擺容易被人忽略

它將時間涮了上去

整點時

“嗡嗡”的聲音

讓我誤以為

一群蜜蜂

從花園里飛進來爬滿橫梁

我夢見，空氣甜蜜

吸進肺部

蓋住了以往的苦

螳螂

月光沒有鋪滿山坡

但給我錯覺

一個人站在黑暗之中

似已被空氣吞食

世界無窮大

我無窮小

前而是黑燈瞎火的老房了

在祖父之前已住過

兩代我沒面世的先人

我從外鄉回來

看見母親從灶臺上抓螳螂

喂了香油放回草地

嘴里叨念，先人已逝別再回來

從此我對螳螂

特別敬畏

登上亞公頂

進入林子的人，都被薄薄的空氣包裹著

我站在遠處，看見人群

從低處背著階梯，在往高處移動

“亞婆頂”上的陽光，蹲在半山腰

仿佛真有一個身著青衫的阿婆

日夜復制她的傳說

“亞公頂”還在更高處

時光拐了一個彎，再往前就邁進了自己的老年

叼根煙斗，坐在頂峰上吐著煙圈

婆娑的臺灣相思樹、矮腳松、樅樹陪伴左右

偶爾一兩只杜鵑鳥

貼著它們的陰影飛翔

登上山頂的人

身體里都住著一群鳥

時日變遷，在棲霞亭睡去

哪一天醒來

所有的記憶，己被自己的叫聲覆蓋

亞公頂峰的白云

亞公頂峰的白云

在飄，雪白的混著光線進入我的眼睛

飄浮在空中的聚合物

上帝知道她們的鄉梓

大氣中的水汽

她們的冰點

在靠近我心臟的地方滾動

遠在天邊

卻和我做著相同的夢

溫存如母親的雙眸和父親瘦長的雙臂

亞公頂峰的云，是故鄉的云

我坐在頂峰上尋找

愛的港灣。她們用語言覆蓋我

仿佛是亞公在我的耳邊

用他的客家方言

絮絮細語

大魚街

我站得其實并不遠

就在淡水鎮

兩塊青石板之間煢煢獨立

背后的青磚瓦屋和懷舊的木門

令人想到一座復活的時鐘

在客家人的墻上，為生活分秒必爭

大魚街老得只剩下影子

街面不見人頭擁擠、商賈云聚

“大魚”已在一首詩中沉寂

但是在風中，我仍然能聞到

咸的味道。一些樹蔭

百年的枯朽。我這個匆匆的過客

每跨出一步，都能感覺到水的回漩

舊時光和新事物的交錯

于是我停下來，在胡同的一家包子鋪里坐下

一個客家婦女做的包子

圓潤、濃香。騰騰熱氣上升

仿佛大魚街幾千幾百年，剪不斷的

恩怨和情仇

月亮西照

這一天，淡水鎮有風

是個多云的日子

月亮像一艘明亮的大船

在云層中劃過。我站在我家的天臺花園

數著被她照見的樓宇

居民樓的窗戶密集地停靠

我的眼睛是滿的——

我已看不見比她更執著的事物

她存在于世界的轉角

左右著萬物的輪回

或者是她，收留了今夜在淡水大街上

匆匆而過的陌生臉孔上

浮現的憂傷。她以光將世事復述

包容所有，人在他鄉的暗淡

今夜望見她，我不忍背過身去

她的光像母愛無處不在

她寂靜如海洋，并且賜給我一張

淡黃色的船票。我渴望這單程之旅

一直向西。遠在天邊的一顆星

就是一顆淚，我安于凡塵

終有一天會追隨明月

揚帆離去

東升村

藍，只是一個起點

東升村醒來，會有更多的漁船貼在天邊

我也是由漁歌和白鶴

貼出來的圖案。我數著仍舊

匍匐在晨光的島嶼

廟洲島、挖仔島、紅排島、刀石頭島

眾星捧月般環繞著東升島

如此五島相望

而我，是你們的眼神組成的嗎

我也是你們在霞光中

撒出的大網，銀魚跳躍

我便倍感幸福，這些年來

海霧沖刷，星星遙遠

仿佛是一道光，從這些低矮的瓦屋上升起

（選自《芒種》2017年1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