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義人

扎西才讓

黑蟻

是那些繁茂的芨芨草

從血漿里生長

做了底層的精英

擋住了來自異域的風沙

是那些弱小的黑蟻

在草窠里建巢

做成地下的宮殿

要上演螻蟻才有的愛情

有緣人

南山林中的樹里頭

總有孤獨的精靈

要說那最好的

還是那與佛有緣的紫檀木

世上擁擠的人里頭

總有沉默的女子

要說那最好的

還是那與我有緣的實心人

臟腑

放縱的烈馬從寒冷的高原

來到這悶熱的盆地

哥們啊

你若騎它，就要有過人的本事

美麗的女子從遙遠的拉薩

來到這深情的甘南

哥們啊

你若交她，就要有男兒的臟腑

銀月亮

那邊，又黑又矮的牛糞墻

倒了。阿媽說

那可是家鄉的黏土壘起來的

這邊，又白又大的銀月亮

羞了。相好說

那可是你我的情意喚出來的

信賴

在故鄉

即使白雨落在田里

洪水涌過村莊

我也有能托事的近鄰

在遠方

盡管日頭墜落懸崖

月婆撲進河里

我也有能暖心的女人

情義人

過了河，就拆了橋

上了房，就搬走梯

給你不留后路的

是那吃了麥草的畜生

懸崖上，為你開路

大河口，為你備舟

為你流出血和淚的

是那有情有義的人兒

童話

人說時光如梭，逝去不再來

我只好站在岸邊

聽風吹樹葉：

幾年來，維不下朋友

人說情如流水，逝去不再來

我只好獨守空室

看藏地童話：

一句話，傷害了寶貝

變節

常年伴身的紅鬃寶馬

當它從大路上赳赳地跑過

別看它跟你形影不離

受驚了也會出岔

多年交往的親密愛人

當她從采花節羞羞地回來

別看她跟你情義相照

易情后也會變節

遮蔽

來了又來的輕霜

就像潛行的小偷

即使不帶走什么

也會殺傷園中的青苗

易情背信的愛人

就像痛苦的黑幕

即使藏在陰暗處

也會遮蔽你的眼睛

金秋

那些低矮丑陋的樹木

當它們成熟后

也能結出豐碩的果子

就像我們的母親那樣

那些虛情假意的人們

當她們離開后

不會嗅到九月的果香

就像悲哀的妓女那樣

寒霜

千日來的酒肉

擱在桌上，掛在梁上

都干了?？v是這樣

也維不下換命的朋友

寒霜后的話語

結在枝上，落在葉上

都硬了。縱是這樣

也會失去懂你的愛人

痛苦

路走錯了的時候

有人在酒吧里嘶聲喊叫：

回過頭

重新走吧

人交錯了的時候

有人在床上低聲哭泣：

轉眼間

已到懸崖

逆途

梅花鹿成群結隊

圓睜著黑亮的眼睛

不是求偶的季節

也往那密林深處去了

你和我形只影單

守著黃金和情欲

不是決斗的日子

也死在了各自的荒原

晨暮

甜言蜜語，說多了

就沒有多大的意思了

但在當年，你不說

我就遇不到你了

惡語讒言，說多了

就再也不到心里去了

而今，你傷害不了我

也左右不了我了

拒絕

花言巧語的漢子

在集市上，在酒桌上

你還是離我遠些吧

你終究還是我的路人

又妖又嬌的女人

在酒吧里，在紅房子里

你還是離我遠些吧

我終究不是愛我的人

遺言

我，就是

這里的人、天氣和習俗

你若真是我的愛人

就幫助我離開這里

若你要做山林里的豺狼

就撕咬我

留下我的血、尸身、夢想

和天上的星斗

杜鵑

歲月里的物件，換成了新的

人都去了哪里？

歲月里的交情，守成了舊的

愛都去了哪里？

你看那綠葉襯托的杜鵑

她開了敗，敗了開

這常敗常開的精氣神

你怎么說丟就丟失了呢？

兩極

恨情敵

他們總是躲在幕后

你要有毒蛇的意志

才能讓他們顯出原形

愛情人

她們總在太陽底下

你要有游子的胸懷

才能感受女性的溫柔

濤聲

高山深谷里的獨行者

渴望聽到世間的歌聲

他打開行囊

裝進了漫天的星輝

草原母親河邊的倦客

渴望睡在篝火的夜里

他枕著濤聲

聽到母牛對公牛的絮語

（選自《紅豆》2017年6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