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楊
老井不老,才三百年
老井不深,也只三十米
過去方圓十里,半個州城
取此井水做飯,洗衣
小孩出生,第一個澡
是用這井水洗的
姑娘大了出嫁
也必定取井水凈身
老年人辭世
還是要舀來井水
燒熱后擦身
幾十年前,張姓人家失火
長蛇陣的取水隊伍
大半天時間
也沒將水舀干
祖輩血液里留有塘井灣井水的成分
父輩血液里有
我的血液里也有
直到三十歲離家
在異鄉,我在夢中常常飲著
甘甜的井水
后來,城市管網鋪到千家萬戶
自來水取代了井水的地位
只有為數不多的老人
常常來井邊敘舊
把自己的身影
放在井里潤一潤
任憑井中的瀲滟
左右搖擺,蕩漾
現在的唐井,已經失去了昔日繁華
水桶撞擊水面叮咚的聲音沒了
傳遍半條街的啪啪的搗衣聲沒了
井邊洗衣少婦銀鈴般的笑聲沒了
張家長李家短的窮嘴博舌沒了
銀杏樹上,鳥兒們的低吟淺唱也沒了
搗衣臺板上的青苔卻日漸瘋長
井旁石柱上的一紙公文
圓圓的大紅印章搶人眼球
這里即將建成大型廣場
唐井的去留
成為唐井社區居民
熱議的話題
祖屋
祖上留下一所房子
被牢牢釘在鄉下的犄角
祖父以及他的祖父
都沒有走出那所房子
而是讓人扛在肩上
像玉米種子一樣
被種在山上
年年有山花陪伴
花叢中有他們的笑臉
而那所房子
有樂呵呵的風哄著
有笑咪咪的雨纏著
古色古香的窗欞
以及鐫刻著鳥獸的木柱
正被歲月
一點點蠶食
奶奶的小腳
奶奶的小腳
被一雙精致的花鞋
裝飾著
從門里走向門外
從田間走到地頭
從春天走到冬天
到處都留下她匆忙的
腳印
頑皮的我們
總是用小手摩搓她的皺紋
數著溝壑般的紋路
找尋快樂
直到有一天
她再也不牽我們的手
去采摘山栗子
不在院壩里
用掃帚捕捉
我要玩耍的蜻蜓
而是穿著嶄新的花鞋
躺在了山坳里
身上披著厚厚的黃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