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南路的夜雨

文/時棲

圖/小薇彩

楔子

“你是微醺的上集，你是微妙的下集，你是未完待續(xù)當(dāng)局者的迷。”

“你的溫柔那么緩慢，小心翼翼脆弱又安靜。”

“你是火，你是風(fēng)，你是織網(wǎng)的惡魔。”

“你的笑支撐著我虔誠的最初。”

“你是我的夢，像北方的風(fēng)。”

“你的名字是愛情。”

一

五月的風(fēng)吹來了成都的雨季。

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雨里，賀知秋收到了一份薄薄的快遞，里面是她一個月前蹲點搶到的演唱會門票。

她是梁靜茹的歌迷，從懵懵懂懂的小學(xué)時代，經(jīng)歷了情竇初開的青春期，一直到有些懂了愛情的如今。

這一場演唱會她等了太多年了。

妥帖地把那張紙片兒收好，賀知秋又轉(zhuǎn)身投入醫(yī)院的紛繁雜事中。

晚上還有談新那家伙約的飯局，她得趕緊把手里的事情做完，爭取準(zhǔn)時準(zhǔn)點赴約——從一年前大五實習(xí)到現(xiàn)在研一即將結(jié)束，賀知秋已經(jīng)不知道水了談新多少次。

賀知秋一度認(rèn)為談新是喜歡自己的，沒能超脫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賀知秋也曾深受單相思之害，她深知這種付出能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卻感動不了對方。于是在大二分校區(qū)之后就和談新切斷了聯(lián)系，試圖用這種疏離來熄滅談新心里那股小火苗。

沒想到談新卻是個電爐子。

賀知秋的冷淡不僅沒有讓談新熄火，他反而三天兩頭跑到賀知秋所在的校區(qū)來刷臉打卡。

到了大三下學(xué)期，賀知秋實在不堪其擾，決定跟談新攤牌，拒絕他的靠近。

而談新也干脆跟賀知秋攤了牌：往她跟前湊并非喜歡她，只是當(dāng)時看著她被劈腿，情緒總是不太穩(wěn)定，出于人道主義考慮，來開導(dǎo)開導(dǎo)她。沒想到一開導(dǎo)發(fā)現(xiàn)賀知秋跟他還挺投機(jī)的，就想不如交個朋友。

談新還表示，既然賀知秋覺得他給她帶來了困擾，那他以后就不再來找她了。

這么一說，賀知秋倒不好意思了。

然而她還是覺得保持著這種有些曖昧的關(guān)系不是個事兒，硬下心腸應(yīng)承下來，只略微客氣一番，告訴談新實在找不到人約飯出游，她還是可以勉為其難地跟他搭個伴。

不知是到了大四忙于考研實習(xí)畢業(yè)設(shè)計，還是這一番沒有拒絕掉的拒絕起到了一些作用，談新著實消停了小一年。

臨近他們四年制本科畢業(yè)的時節(jié)，談新又站到了賀知秋面前：“賀醫(yī)生，以后我在成都沒幾個熟人了，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全仰仗你了。”

賀知秋看著他擺在自己面前那份本校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倒真是有些頭疼腦熱起來。

“你別想多了。我這次來還有些別的事情，”談新把手機(jī)拿給賀知秋，點亮的屏幕上是一個女孩的照片，“是這樣的，我現(xiàn)在真的有了喜歡的女生。你也知道我熟悉的女生不多，所以我就想請你幫幫忙。”

賀知秋雖然自己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但有機(jī)會喝謝媒酒，她還是很樂意去幫忙撮合一把的。

當(dāng)下就答應(yīng)下來，放話讓談新有任何問題只管找她。

有了她這句話，談新的臉皮又恢復(fù)到了以往的厚度，直到如今。

二

但談新確實是喜歡賀知秋的。

那時他們在食堂第一次遇見，賀知秋受了電視里足球節(jié)目的刺激，哭得不能自已。

他一向不正經(jīng)，卻也是個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性格。所以后來再在體育課上再見到賀知秋，他才會跑去她面前搭話。

起初當(dāng)真是怕賀知秋這個菜鳥心不在焉地踢球踢出了事，但漸漸地，談新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賀知秋。

談新一早就打好了算盤。

先繼續(xù)湊在賀知秋身邊混臉熟，能讓她慢慢地喜歡自己當(dāng)然最好。要是賀知秋終于不勝其煩要明確拒絕他時，他再用個迂回戰(zhàn)術(shù)，杜撰出一個他苦苦追求卻不得青睞的女生，希望他唯一相熟的異性朋友賀知秋能夠站在女生的角度替他出出主意。

賀知秋聰明一世，也有幾分橫沖直撞的勇氣，但在這種要走心的事情上總是有些好騙。

談新自述跟她套近乎是怕她失戀之后自尋短見，還沒等他裝模作樣地拿出一張所謂心上人的照片給她看過，賀知秋竟然也就真的在內(nèi)心嘲笑起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就這樣迂迂回回地來往了這么些年，談新讀完了本科又上了研，現(xiàn)在研究生也快要畢業(yè)，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談新今天約賀知秋，其實是要表白的。

賀知秋一如既往地遲到著，談新一個人坐在火鍋店里和鍋里那只牛油做成的小熊對視。

他一向把什么事兒都不當(dāng)事兒，這一刻竟然有些忐忑。

三

談新把自助區(qū)的水果吃了三盤，賀知秋終于頂著她那只15寸劍橋包來了。

就算頂著尺寸超大的包包，她身上也還是有被濺起的雨水打濕的痕跡。

見到她這副狼狽的樣子，談新心里那點兒忐忑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用一種“我就知道”的語氣向她發(fā)問：“又沒帶傘？”

“哎呀，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著天氣挺好的。”賀知秋拿紙巾擦掉包上的水漬，一邊為自己的偷懶開脫，“至于遲到呢，說來話就長了。你不是說今天一起來吃火鍋的嗎，所以我今天一直都很努力地在做事，甚至都欺負(fù)本科的學(xué)妹讓她幫我干點兒活了，結(jié)果臨到下班突然讓我跟著去上個手術(shù)。所以才又來晚了。”

談新了然一笑，說：“遲到?jīng)]事兒，你看我什么時候為遲到說過你？”

“那你還是說我吧，你越是寬容大度，我越覺得良心不安。對啦，你和你那個小姑娘怎么樣了？”賀知秋翻翻白眼把包放在身后，問。

一下問到了談新的心事，他張了張嘴，還沒說出一個音節(jié)，已經(jīng)有服務(wù)員過來溫柔詢問：“幫你們開火了嗎？”

對“吃”這件事，賀知秋表現(xiàn)得很積極：“開、開。”

鍋子一受熱，鍋里的那只橘色的牛油小熊就開始融化，賀知秋的注意力就這么輕易地被吸引過去，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語氣關(guān)切地詢問談新的近況。

談新拿手在賀知秋眼前晃晃，喊了聲“賀醫(yī)生”。

賀知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赧然地笑笑，說：“你接著說。”

“其實根本就沒什么姑娘，”談新開口就放了個大招，“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四

談新一直沒正經(jīng)，但拿這種話出來瞎說，除了他們剛認(rèn)識不久那一次之外，再也沒有了。

賀知秋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慌了起來。

“你還能不能好好的了，安安生生吃個飯不行嗎？亂開什么玩笑。”賀知秋詞嚴(yán)厲色地批評著談新。

談新辯解道：“我沒跟你開玩笑。給你看的照片是我在網(wǎng)上隨便找的，根本就沒有那號人物。我怕我要是不這么說，你就還是會提防著我，怕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對你來說就是那么不好的一件事嗎？”

“不是的。”談新突然的質(zhì)問，讓賀知秋的陣腳更是大亂，“我……”

賀知秋此刻的神色很是失常，談新見了，自覺是剛才的語氣有些嚴(yán)肅嚇著她了，想說點俏皮話來緩和一下氣氛，便道：“撩了我又不負(fù)責(zé)，賀知秋，你怎么是這樣的渣女？”

賀知秋口中那句“覺得感情中不對等的付出對你不公平”還沒說出口，便聽見談新用“渣女”來稱呼自己，陳年舊事忽然就像炸了瓶的汽水一樣往外涌。

她也算是受過渣男的傷了，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會被人稱作“渣女”。

“你說誰渣呢？明明就是你自己往上湊，我一退再退，你還是要湊過來，又編出瞎話來騙我。你現(xiàn)在說我渣？”賀知秋站起來，企圖從氣勢上壓倒談新，“你怕不是要瘋吧？！你這飯我吃不了，我走了，你慢用。”

談新沒想到自己的俏皮話竟然會起了反效果，而賀知秋說完這句話，真拎起包，用幾個靈活的閃身從火鍋店的桌臺之間穿過，像她來時一樣頂著包，再次沖進(jìn)了雨里。

今天的賀知秋可能是被實驗室的大兔子附體，等他從那個背時的儲物箱里拿出自己的包再追出去，賀知秋早已跑得沒了人影。

火鍋自然是吃不了了，談新坐在開往賀知秋學(xué)校的的士上，直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告白不成還折了一頓火鍋，今天這事兒他可是真沒辦利索。

五

談新打著傘，在賀知秋宿舍樓下站了半宿。

打電話拒接，發(fā)信息不回，談新想扯開嗓子喊兩聲，又怕賀知秋更生氣。

他不知道的是，賀知秋根本就沒有回宿舍——火鍋店就在一棟商業(yè)廣場的一樓，賀知秋從店里出來，轉(zhuǎn)身就從旁邊的大門進(jìn)了商場。

看著談新接二連三發(fā)來的“對不起”“接電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在你樓下，你下來我們說清楚”……“你總得回個消息”，賀知秋只是在心里冷笑。

她并不打算現(xiàn)在再去跟談新見面，于是回道：“沒關(guān)系，我不下樓，你走吧。”

怕談新一直在樓下蹲守，賀知秋干脆回了醫(yī)院，跟原本要值夜班的同門換了班。

前夜查完房之后沒什么事兒，經(jīng)歷了晚餐時那一場折騰，賀知秋反而精神地睡不著。

以為吃點兒東西能轉(zhuǎn)移注意力，賀知秋開始翻箱倒柜找零食。

只是吃完零食，晚餐時和談新之間的糾葛又一次占據(jù)了她的思維，在她腦子里嗡嗡作響。

賀知秋幾乎是要瘋了。她站起來在值班室里來回來去地轉(zhuǎn)悠，忽然又看到包里那張上午才拿到的演唱會門票，于是拿出票來咔嚓咔嚓地拍了幾張照片發(fā)了朋友圈。

還是不行。

一整個晚上賀知秋都在不停地給自己找事做，直到下半夜困得不行了，才終于能撇開這件事，稍微睡上一會兒。

誰成想，第二天交班之后剛走出住院大樓，談新的聲音就在她身后響起來：“賀知秋！”

六

賀知秋一聽見談新的聲音，下意識地就跑了起來——反正穿的平底鞋，不怕跑。

但談新到底是熱愛運(yùn)動的男孩子，長腿一邁，幾步就追上賀知秋，一把拽住她細(xì)瘦的胳膊。

賀知秋不想在醫(yī)院門口鬧得太難看，只壓低了聲音說：“放手！”

“那我放手你別再跑了。”談新說。

賀知秋本想還嘴說“你管我”，話到嘴邊才覺得味道不對，只得作罷，順從地點點頭。

談新松手，確定賀知秋沒有要跑的打算，這才開口道：“對不起，我錯了，昨兒我是想緩和緩和氣氛，沒想著你反應(yīng)那么大。”

賀知秋斜眼看他：“倒還成了我的錯了？”

“我的錯我的錯，我就不該瞎說。”談新連忙說。

賀知秋搖搖頭：“你不是不該瞎說，你是不該往我身邊湊。”

談新懂她的意思——從四年前開始，她一直都是這個態(tài)度。

談新問：“我往你身邊湊了這么久，你就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啊？”

“沒有。我跟你太熟了，喜歡不起來的。”賀知秋逃避著他的注視，決然道。

談新忽然笑了笑，又問：“我如果不喜歡你，就能跟你像朋友一樣相處下去。那我問你，我如果不喜歡你，換句話說，要是我有了女朋友，你覺得我們還能這么相處嗎？”

賀知秋答：“不能。瓜田李下，我會避嫌。”

談新覺得自己正吊在懸崖邊上，而賀知秋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支撬棍，正在撬動他死死抓住崖頂巖石的手。

就再試一次吧，再努力一次。

“賀知秋，我不想讓你避嫌。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賀知秋卻搶話道：“不想做朋友就絕交吧。”

談新沒再跟上去。

他站在那兒看著賀知秋倉皇而去的背影，這次真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胡說什么不想做朋友了啊，直接說后半句不好嗎？！

七

自從醫(yī)院一別，談新和賀知秋似乎真的達(dá)成了絕交的共識從對方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樣沉寂。

賀知秋依舊醫(yī)院宿舍兩點一線，每天查房換藥上手術(shù)忙得不可開交，偶爾跟老師一起上門診，還要負(fù)責(zé)維護(hù)一下候診的秩序，以免打亂老師的思路。

最可怕的事往往就發(fā)生在這些忙碌之后的空閑里。

沒了談新的聒噪，賀知秋覺得自己竟然有些不習(xí)慣。

談新確實是個不錯的男孩子，幽默風(fēng)趣，為人正直，我為什么不喜歡他還不準(zhǔn)他喜歡自己呢……打住打住！一定只是不習(xí)慣而已！別想太多！

賀知秋一邊這樣安慰自己，一邊用更多的工作來麻痹自己，防止自己的思維跑偏。

一晃就到了她期盼已久的演唱會。

演唱會的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是陰云密布的天氣。

體育館門前早早地就擺滿了出售應(yīng)援周邊的小攤兒，賀知秋走了一圈，雖然覺得那些貼紙看起來粗制濫造，但還是買下一張，把自己打扮成了狂熱歌迷的樣子——左邊臉頰貼了一顆桃心，右邊臉頰貼了梁靜茹的英文名“Fish”。

期待了許多年，等到真的坐在了會場內(nèi)的椅子上，她的心情反而一派平和。

手機(jī)忽然一響，是閨蜜林穎發(fā)來信息：“恭喜你啊，馬上就要擁有梁靜茹給的勇氣了。”

賀知秋扯了扯嘴角，當(dāng)下回道：“我要這勇氣有何用？”

林穎的回答也十分簡單粗暴：“直面醫(yī)鬧。”

賀知秋用一個“滾”的表情結(jié)束了對話，把手機(jī)調(diào)成靜音放進(jìn)包里。

這時她右手邊的女孩子站起來，說了句“謝謝”，又說了句“加油”，便腳步輕盈地離開了。緊接著這個座位上就換了一個人坐下。

賀知秋原本還不甚在意，直到耳邊響起了談新的聲音：“賀醫(yī)生，好久不見啊。”

賀知秋以為是自己產(chǎn)幻了，循著聲音猛地轉(zhuǎn)過頭去看，竟然真是談新端端坐在她旁邊。而最初坐在她身邊的女孩子，已經(jīng)歡歡喜喜地走下了看臺，消失在內(nèi)場的椅陣中。

在這兒再見到談新，賀知秋卻有些心虛。這一個月來她的心緒所經(jīng)歷的那些微妙變化又一次簇?fù)矶鴣恚顾行┎桓抑泵妗Ｋ龜n了攏頭發(fā)，低聲答道：“嗯，是呢，好久不見。”

談新倒是一如既往地臉皮厚。

他像是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一樣，說：“待會兒演唱會完了去吃燒烤吧，咱們從南門出去。”

南門出去就是名聲在外的玉林路，火鍋燒烤夜啤酒，鱗次櫛比。

賀知秋沒答話，依然在與腦子里那些掰扯不清的東西抗?fàn)幹?/p>

她不做聲，談新又說：“不想吃燒烤啊？那小酒館去聽聽歌，喝點兒東西怎么樣？”

“我這兒聽兩個小時的演唱會不夠，”賀知秋無奈，白他一眼，“還非得跑去小酒館？”

“那你燒烤也不想吃，小酒館也不想去，你想去哪兒？這么久沒聯(lián)系，總得給個機(jī)會互訴衷腸吧？”談新沒臉沒皮地說道，好像上次的事都是賀知秋的幻覺。

賀知秋被他這一句互訴衷腸給戳中了心事，卻又沒有應(yīng)承的勇氣，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我要回學(xué)校。”

她沒有的勇氣，談新有許多。

聽她這樣說，談新立馬接茬道：“我送你。”

那股矛盾的感覺又一下充盈于賀知秋腦子里，她想要拒絕，又不愿拒絕，話到了嘴邊也怎么樣都說不出口。

好在這時滿場燈光忽然暗淡，只剩下舞臺上的布景在閃爍著夢幻的光影——演唱會就要開始了。

梁靜茹沒能給賀知秋勇氣，但卻把她從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中解救出來。

就沖這，賀知秋決定要再粉梁靜茹五百年。

八

五百年太久，演唱會也不足朝夕。

伴隨著另一邊女生的全程合唱，這一場演唱會最終在晚上十點多宣告結(jié)束。

賀知秋決心不理談新，站起來便自顧自退場，然而腳下行走的方向，不自覺竟然往談新最初提議吃燒烤的南門去了。

談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剛才被演唱會壓抑的天性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釋放，使他異常聒噪：“賀知秋，你怎么不去闖后臺？賀知秋，我剛才錄了些視頻，回去發(fā)給你吧？賀知秋，這個點兒還不算晚，我們?nèi)コ詡€燒烤敘敘舊，我再送你回去也不遲啊……”

賀知秋被他叫了一路的名字，苦于身處行進(jìn)的隊伍之中無法還擊，只好默默地聽著他在身后念叨自己。直到走出了體育館的大門，她才有機(jī)會停下，轉(zhuǎn)頭反問道：“談新，談新，談新，談新，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你要去吃燒烤要讓你送我回去了？”

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簾被路燈照著，竟然也發(fā)出了璀璨的光。

賀知秋站在門邊，小風(fēng)裹著雨吹在她身上，她也像要為國捐軀的女英雄似的不為所動。

談新一看就知道她這是又沒帶傘，他都不用問。

“剛才你也沒拒絕啊，”談新伸手把賀知秋撈回門里，暫避一避雨，“沒拒絕就是默認(rèn)，兩個多小時都過去了，已經(jīng)生效了。”

他撐開自己的傘，不由分說地拽著賀知秋向外走去：“走吧，本來看演唱會多開心的事情，你這要是淋一身雨回去傷風(fēng)感冒了，多不好啊。”

賀知秋還想掙扎，談新也沒了好聲氣：“好好的啊，你再不配合我就只能把你攬住了啊。”

“你敢攬我就敢喊臭流氓。”賀知秋不甘示弱。

談新無語，一把將傘塞進(jìn)賀知秋手里，自己快走幾步進(jìn)了雨里，又在離賀知秋五六米遠(yuǎn)處停下腳步。

路燈在他身后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捎帶著這樣一個凄風(fēng)苦雨的氛圍，倒讓一向不正經(jīng)的談新陡然多出幾分孤傲的氣質(zhì)來。

賀知秋捏著還帶有談新體溫的傘柄，看著一滴一滴落在談新身上的雨，好像有一根一根針扎進(jìn)了她的心房。

“你別賭氣啊，我跟你開玩笑的。”賀知秋小跑過去，把傘撐在談新頭上。

就在這一瞬間，從四面八方響起了一聲聲“嫁給他”。

賀知秋被嚇得不輕，也循著聲音的來源四面八方地尋找了一番，這才看見不遠(yuǎn)處一輛小車開著后備箱，而求婚故事的男女主角被人簇?fù)碇辉趺茨芸辞濉?/p>

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明明是應(yīng)該感到輕松愉悅的，可賀知秋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心情是失落占了多數(shù)。

她忽然就確定了她不敢確定的事情。

“談新，我想跟你談?wù)勑摹！?/p>

九

雨夜里的人民南路，行人依然絡(luò)繹不絕。

說要和談新談?wù)勑牡馁R知秋，走了一路也沒說出一句話。

她一直在想，當(dāng)初為什么不喜歡他還要不許他喜歡自己呢？

只是因為她覺得他太像當(dāng)初一門心思去討前任喜歡的自己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單方面的付出，實在是自己辜負(fù)自己。

她怕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像她的前任一樣，因為感動而接收談新的追求，而不是因為喜歡因為愛。所以干脆從源頭制止，讓談新不要喜歡自己。

今天的演唱會名為“你的名字是愛情”，說來也怪，聽過了那么多情歌，賀知秋卻不懂愛情。

她不懂，愛這種事，外力是無法控制的。

會因為一句話就放棄的，不是愛。

而她也終于在因為感動而接受談新之前，喜歡上了他。

賀知秋忽然伸出手，試探著牽住了身旁談新的手。

談新勾起嘴角，卻還是用鎮(zhèn)定的語氣說：“賀知秋，你不是要跟我談心嗎，說話啊。”

“我都跟你牽手了，我覺得不用談了。”賀知秋赧然一笑，答。

談新愿望達(dá)成，一時間有點得意忘形，又問：“那這算你追我還是我追你？”

“那當(dāng)然是你啊，你告白都告了三次，還能是我追你不成？”賀知秋道。

談新果然得意忘形，甚至開始犟起了嘴：“第一次真是開玩笑的，不算。”

“隨你怎么說，反正是你追我，”賀知秋笑著白了他一眼，“但是我依然會像是我追你那樣寶貝你的。”

談新聽了這句話，心里很是美滋滋，正在他得意之時，賀知秋忽然問：“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座位在哪兒的？”

談新答道：“你還記得你發(fā)了一條票圈么？什么碼都沒打，座位信息一覽無余，我就是這樣知道的。”

他頓了頓，站到賀知秋面前，又說：“我都不知道你這么智障是怎么活下來的，出門不帶傘，發(fā)圈不知道給個人信息打碼。我現(xiàn)在很嚴(yán)肅地跟你說，你以后最好注意一點，社會里壞人很多的……”

談新還沒說完，賀知秋已經(jīng)惱了他，伸手指著南邊：“你走，立刻從我眼前消失，滾回紅瓦寺。”

談新一愣，一下子脾氣也上來了，真就一言不發(fā)地朝著賀知秋手指的方向走了。

這回?fù)Q賀知秋愣住。

她正想著這冷雨夜真是凄慘，前腳有了男朋友，后腳竟然為了這種小事吵了一架可能要鬧掰，忽然被一個身上沾著濕氣的人從身后抱住。

賀知秋下意識地就要叫起來，卻聽見了談新的聲音：“社會上壞人很多，但你只管大膽地往前走，前路我不能一一幫你探過，但我會一直在你身后保護(hù)你。”

雖然打著傘，但好像還是有雨淋在了賀知秋臉上。

人民南路的夜雨里，她收獲了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