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支付清算視角對貨幣創造及運行的重新思考

周嘯馳

摘要：隨著支付清算系統的發展，現代貨幣創造和運行的實質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本文基于賬戶體系，構建了貨幣運行的框架，歸納了現實中貨幣運行與貨幣創造的各種情形，并說明現實中信用貨幣創造的過程已不同于傳統教科書上的描述，銀行的信用貨幣創造能力更是基于其支付能力，而非吸收存款并發放貸款的資金中介作用。

關鍵詞：支付清算 貨幣運行 貨幣創造 存款準備金

隨著支付清算系統的發展，現代貨幣創造和運行的實質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傳統教科書的經典定義已不符合現代貨幣運行的真實情況，也無法解釋諸多貨幣現象。本文嘗試從支付清算的視角構建一個理解現代貨幣運行機制的框架，并揭示現代貨幣創造的深層次原理，即：銀行的信用貨幣創造能力是基于其支付能力，而非吸收存款并發放貸款的資金中介作用。

賬戶及支付清算系統現狀

在目前我國的貨幣存量中，銀行存款等電子貨幣1已占據95%以上的份額。賬戶是電子貨幣的載體，支付清算系統是電子貨幣在不同賬戶間轉移的工具。猶如公路、鐵路是現代經濟運行的基礎設施，賬戶體系和支付清算系統是現代貨幣創造和運行的基礎設施，其設計機制決定了貨幣運行的效率，也影響了貨幣創造的方式。

（一）賬戶體系

根據賬戶層級和支付關系，目前的賬戶體系可以分為“三層樓”（見圖1）。3樓是中央銀行的賬戶（以下簡稱“央行賬戶”），用于存放央行創造的本幣（如中國人民銀行創造的人民幣）以及擁有的外幣（如美元、日元）；2樓是央行為銀行開立的清算賬戶（以下簡稱“清算賬戶”），用于存放商業銀行的準備金（即法定準備金和超額準備金），2樓的貨幣即傳統定義的“基礎貨幣”，每個銀行只有一個清算賬戶2，A銀行的清算賬戶即為A，以此類推。1樓賬戶是銀行為個人和企業（即各類實體經濟的主體）開立的存款賬戶，用于存放個人和企業的存款（這部分貨幣本文稱之為“信用貨幣”），其中開立在A銀行的個人或企業存款賬戶為a1、a2等，以此類推。截至2017年9月末，清算賬戶的總余額約為23萬億元，個人和企業存款賬戶總余額約為166萬億元。

（二）支付清算體系

經濟活動的發生一般體現為一筆交易，交易的形式是用貨幣支付商品或服務，貨幣支付即是存款余額在不同賬戶間轉移。存款的轉移可以分為兩種類型，行內支付和跨行支付。

1.行內支付

如圖2所示，行內支付是兩個開立在同一個銀行的存款賬戶之間轉賬，如a1轉賬100元給a2，那么A銀行只需通過行內支付系統發出指令，在a1賬戶減少100元，在a2賬戶增加100元。

從賬戶體系可以看出，行內支付只涉及1樓的a1和a2賬戶余額變化，完全在A銀行體系內完成，不需要動用2樓清算賬戶A的余額。目前各銀行的行內支付通過各自的行內支付系統完成，行內支付占全社會支付總量約30%3。

2.跨行支付跨行支付是兩個開立在不同銀行的存款賬戶之間轉賬，如a1賬戶轉賬100元給b1賬戶（見圖3）。這筆轉賬的結果是a1賬戶余額減少100，A賬戶余額相應減少100元，B賬戶余額相應增加100元，隨后b1賬戶余額增加100元。

A、B銀行之間互為認可的貨幣只有清算賬戶的基礎貨幣，所以跨行轉賬需要動用銀行的基礎貨幣，也意味著需要消耗A銀行的支付能力。從賬戶體系可以看出，跨行支付不僅涉及1樓a1和b1賬戶余額變化，同時涉及2樓基礎貨幣的流動，并且導致銀行之間支付能力（即基礎貨幣）的轉移。跨行支付由跨行支付系統（包括人民銀行運營的大小額支付系統及網銀支付系統）完成，占全社會支付總量約70%。

基于靜態的貨幣運行分析

如果A銀行所有客戶的存款賬戶總額是10000元，那么A銀行理論上需要在清算賬戶A準備10000元才能滿足最極端的支付需要，但是有三個因素導致一般清算需要遠低于最極端的情形。

一是活期存款占比。目前在個人和企業存款中，只有40%為活期存款，其余為定期存款等不能即時提取支付的貨幣，因此銀行一般只需要應對活期存款的支付清算需要即可。

二是非全時支付需要。個人和企業的活期存款也并非在任何時候都需要支付，在一個靜態周期看，每天平均只有20%的活期存款發生了支付行為，這意味在一個高度平滑的支付需要情形下，銀行只需要按照活期存款20%的比例計提準備金即可。

三是跨行支付占比。目前大約有30%的支付發生在行內，這部分支付并不需要動用基礎貨幣，銀行只需要針對剩余70%的跨行支付計提準備金即可。

由以上三個因素可以看出，在一個正常情況假設下，銀行為滿足10000元存款的日常支付需要，在清算賬戶中準備10000元×40%（活期存款占比）×20%（活期存款日均支付比例）×70%（跨行支付比例）=560元就可以滿足一般情形下的支付清算需要。相比于10000元存款，560元的準備金比率只有5.6%，這意味著在最理想的情形下，銀行的準備金率只需要維持在5.6%就能滿足客戶的日常支付需要。

基于動態的貨幣運行分析

靜態來看，存款賬戶a1轉賬100元給b1，導致清算賬戶A轉賬100元給B，A的余額減少總是伴隨著B的余額增加。動態來看，在一個封閉的體系內，銀行之間的往來支付只是基礎貨幣在不同清算賬戶間的轉移，基礎貨幣的總量并不變化。如果基礎貨幣轉移的方向高度隨機，則基礎貨幣余額的分布也是相對均勻的。對于單個清算賬戶而言，由于基礎貨幣的轉移高度隨機，在有進有出積累到一定量之后也將逐漸保持穩定，類似于扔10000次硬幣的正反面概率應該越來越接近于五五開。

事實上，客戶的支付需要也是高度隨機的。2016年全國共發生了1200億筆非現金支付，總金額3700萬億元，平均每天3.5億筆，平均每筆3萬元。這些支付發生在近4000家銀行為個人和企業開立的83億個存款賬戶之間，在這樣高度隨機的支付流向下，單個清算賬戶的余額波動性大大降低，也就降低了銀行進行流動性管理的難度。endprint

同時，我國現代化的支付清算系統為貨幣的高效運轉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其中，大額支付系統采用全額逐筆實時清算模式，資金幾乎瞬時到賬，實現了零在途資金。小額支付系統和網上支付跨行清算系統采用軋差凈額清算資金模式，在實際劃付基礎貨幣之前先將往來支付金額抵消，最終只完成凈支付金額即可。這些高效的賬戶體系、支付系統和清算模式極大地降低了銀行清算賬戶余額的波動性，使得銀行的準備金率可以保持在較低的水平。

然而，對于單家機構而言，其清算賬戶余額波動性肯定高于整個銀行體系的波動性，因此更穩妥的辦法是提高準備金率，應對更加極端的支付需要。如果整個銀行體系的準備金率保持在5.6%即可，那單家銀行將準備金率提升至10%，可以應對更高的支付需要。同時，一個發達的貨幣市場也有助于滿足銀行臨時的大額支付需要，提升支付穩定性。

打個形象的比喻，銀行就像表演扔保齡球瓶的雜技演員，雖然只有兩只手，但是可以同時維持多個瓶子在空中循環起落。如果臨時多掉下來幾個額外的瓶子需要接拋，演員可以借助同事的另外兩只手一起來維持所有瓶子的運轉。瓶子之所以能夠連續運轉，在于掉下來時有手可以接住并重新拋起，在一個瓶子運轉周期中并非所有時候都需要抓在手上，只在需要的時候有手接拋就行。銀行維持客戶存款的支付需要也類似，關鍵在于需要支付的時候有能力付，這就是流動性管理的精髓。

現代貨幣創造的真實情形

在過去以白銀黃金等實物貨幣為支付手段的時代，錢莊能夠給個人借錢的前提是首先吸收了足夠的銀子才能放貸，因為錢莊必須真的將銀子給出去。這和近代傳統金融教科書里的“銀行先吸收存款，才能發放貸款”的情形類似。

但是在現代的賬戶和支付清算體系下，如前所述，銀行的操作模式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在于，現代金融已經進入了電子貨幣時代，個人和企業在銀行的存款取代了真金白銀，成為了廣泛被接受的支付手段，一筆交易的最終支付，是通過存款的轉移實現的，而存款都是以數字記賬的形式存在于個人的銀行賬戶上。

這種變化使得貨幣創造的過程出現了新的形式。銀行貸款100元給個人，直觀看起來，銀行只是在我們個人存款賬戶余額的數字上加了100，另外記一筆賬，我們的賬戶欠銀行100元，需要在未來歸還。事實上，在這個記賬過程中，一筆新的100元存款就這樣被銀行以貸款的形式創造出來了。而且這筆存款是隨著貸款發生的同時被創造出來的，并不涉及轉賬給另外一家銀行，完全在此銀行和個人之間發生。

那銀行憑什么能給我們的賬戶多增這100元存款呢？一是銀行判斷未來我們有能力歸還100元，而于銀行而言，是因為其具備支付能力，在我們需要支付這100元的時候銀行有能力付。按照前文估算，10%為比較安全保守的準備金率R，銀行每新增100元存款，在清算賬戶里相應多準備10元即可。這就是現代貨幣創造的真實情形，銀行可以基于自身支付能力（足夠的清算賬戶余額），通過貸款的方式來創造新的存款、創造新的貨幣。銀行創造新貨幣的能力極限取決于其擁有的基礎貨幣余額，信用貨幣創造上限=基礎貨幣余額/準備金率。銀行創造新貨幣的動機主要是盈利性：如果準備金率為10%，意味著銀行可以創造10倍于其基礎貨幣的信用貨幣并獲取收益，這相當于10倍杠桿，盈利性遠高于傳統的銀行間貨幣拆借業務。

早在2001年，孫國峰在《信用貨幣制度下的貨幣創造和銀行運行》中就從資產負債表角度系統論證了銀行通過貸款創造存款的事實，并重建了貨幣銀行理論的基礎，修正了貨幣銀行學的框架。李斌、伍戈在《信用創造、貨幣供求與經濟結構》一書中進一步闡釋了信用貨幣創造的新渠道，完善了銀行創造信用貨幣的體系研究。

基于支付清算視角對傳統貨幣概念的重新思考

現代賬戶和支付體系的變革使得銀行的業務模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于一系列傳統教科書的經典概念，有必要放在現代的銀行業務模式下重新思考其定義和作用。

（一）信用貨幣和基礎貨幣的創造方式

之所以稱呼銀行存款為信用貨幣，有兩層原因。首先，貨幣的購買力是通過支付實現的，可以被接受的支付手段都屬于貨幣，銀行存款是當今經濟活動中最容易被接受的支付手段。而“信用”的含義體現在銀行承諾在儲戶需要的時候，可以將這筆存款支付給指定的收款人，這是銀行信用的體現。這種信用是基于銀行的支付能力來實現的，存款是信用貨幣最主要的載體。其次，信用貨幣是通過貸款創造的，銀行之所以愿意發放貸款是基于貸款人的信用。

對于銀行而言，通過貸款這種方式創造存款仍然是新存款被創造的主流方式，新增貸款量依然是目前市場觀測新增貨幣量的主流指標。貸款人的債權對于銀行而言實質上是一種資產，可以在未來帶來現金流和收益（當貸款人歸還本金和利息的時候），所以銀行貸款的本質是向1樓的個人或企業購買了債權類資產，所使用的籌碼是向1樓個人或企業存款賬戶里新增存款。同理，銀行購買出口型企業的外匯結余、購買企業發行的人民幣債券時，也是向1樓的個人或者企業購買資產，也通過在個人或企業賬戶里新增存款創造了新的信用貨幣（銀行存款）。從中國銀行體系的實踐來說，這是除了貸款之外的主要信用貨幣創造形式。

銀行用自己在2樓的清算賬戶余額（支付能力）來維持1樓的存款規模運行。那么2樓的清算賬戶余額（基礎貨幣）是誰提供的呢？中央銀行。中央銀行向銀行提供基礎貨幣的情形與銀行向個人或企業提供信用貨幣的情形類似，即通過購買資產。從中國的實踐看，在目前的基礎貨幣中，約60%是人民銀行向銀行購買外匯資產（美元，日元，歐元等）所提供的，30%是人民銀行購買銀行的債權類資產（即人民銀行向銀行提供貸款所提供的，具體形式包括短期的公開市場操作、中期借貸便利，補充抵押貸款等），還有10%是購買國債等其他形式的資產。購買的結果就是在銀行的清算賬戶中提供基礎貨幣，形成清算賬戶余額。

需要注意的是，中央銀行只給銀行開立清算賬戶，而不會給個人或企業開立清算賬戶，清算賬戶所記載的也只有基礎貨幣，不會有信用貨幣。基礎貨幣只在2樓的清算賬戶之間流動，只有央行能決定2樓水池的總蓄水量。同樣，1樓的存款賬戶所記載的都是銀行創造的信用貨幣，是另一個獨立封閉的水池。在識別一筆貨幣時，可以通過識別其處于哪個層面的賬戶體系來判斷這筆貨幣是基礎貨幣還是信用貨幣。endprint

（二）法定和超額存款準備金

法定存款準備金是指銀行需要根據客戶存款規模，按照一定比例用基礎貨幣繳存在清算賬戶的資金，目前中國的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大約是17%。中央銀行會定期對清算賬戶A的日終余額進行考核，如果沒有達到規定的資金總額，那么就是嚴重違規，因此保證清算賬戶余額達到法定存款準備金要求是銀行進行流動性管理的紅線，無論用什么代價銀行都需要實現。

考核的公式非常簡單，單家銀行的準備金率=（清算賬戶余額/存款規模）≥法定存款準備金率。考核僅僅選取日終時點（一般是大額支付系統關機時刻，即工作日下午5點）的清算賬戶余額和存款規模數值作為考核基準，這意味在日間，清算賬戶的所有余額都是可以動用的，都是銀行的支付能力。打個形象的比喻，清算賬戶余額就像是一個水池，清算賬戶余額越多，水位就越高。每天有人抽水走，也有人倒水進來（跨行存款的往來支付），水位在上下波動。央行的考核要求日終時刻水位到17米以上就行，即使日間被抽水很厲害，水位下降到10米，只要日終之前銀行能把水池補回到17米就可以達標。

在實踐中，單家銀行都會把水位留高一些以確保通過考核。比如把水位維持在20米，即便日終前有人突然抽走了3米水也能達標。0-17米之間的水就是法定準備金，17～20米之間的水就是超額準備金。銀行每新創造一筆存款，導致存款規模增加，準備金率就會下降，而法定準備金率不變，實質是導致了超額準備金率的下降，這意味著銀行支付能力的下降。為此，銀行需要新的基礎貨幣來補充支付能力。單家銀行可以從他行借，也可以請求央行給。但是從基礎貨幣總量來說，央行是基礎貨幣的唯一提供者，通過控制基礎貨幣總量以及設定法定準備金率這兩層約束，央行最終調控的是超額準備金率，實質上調控的是銀行的支付能力。

從法定存款準備金機制可以看出，足夠高的法定存款準備金率保證了銀行極其充足的支付能力。以中國目前支付系統的實際情況看，銀行將準備金率（清算賬戶余額/存款規模）保持在5.6%從理論上可以保證支付能力，保持在10%就是比較安全的水平，目前法定準備金率設定在17%，而實際準備金率約在18.5%的水平，明顯超過安全支付水平。筆者認為，正是基于此，目前主流學界認為存款準備金制度是約束銀行創造新增存款的主要條件，而非銀行的支付能力。但如果央行將法定存款準備金率下調至較低水平，如低于安全準備金率，那么滿足支付能力的安全準備金率將取代法定準備金率成為新的約束邊界，屆時進一步下調法定準備金率將面臨邊際效用大幅遞減的情形。

（三）能夠影響超額準備金率的因素

貨幣市場往往根據超額準備金率來判斷資金面的松緊，超額準備金率=清算賬戶余額（基礎貨幣）/存款規模-法定準備金率。從這個公式可以看出，影響超額準備金率的主要也是銀行的清算賬戶余額和存款規模。

之所以強調是銀行的清算賬戶余額，因為在2樓還有一個特殊的賬戶可以記載基礎貨幣，那就是財政部的國家金庫賬戶（以下簡稱“國庫”）。由于歷史原因，國庫開立在2樓的央行賬本上，而非像個人和企業存款賬戶開立在銀行。因此當財政部的稅款入庫（個人a1，企業b1交稅）的時候，支付路徑如圖4所示，所有銀行的清算賬戶總額是下降的，這筆基礎貨幣離開了銀行體系，從而降低了銀行體系的支付能力，也就降低了超額準備金率，這也是為什么每逢繳稅期，資金面習慣性偏緊。同理，國債、地方債繳款等導致銀行需要用基礎貨幣向國庫支付的情形，也會導致銀行體系清算賬戶余額的下降。反之，國庫支出，會帶來清算賬戶余額的上升。在2017年9月末，國庫余額約在3.1萬億元。假設存款規模160萬億元，超額存款準備金率是1.5%，國庫單次繳稅入庫4000億元，那么超額準備金率就會下降0.25%，影響不可謂不大。因此，每逢稅期，央行一般需要通過公開市場操作等手段適度對沖，但稅款進出國庫的情況并不為外界所周知，而央行的凈投放/回籠量是透明的，這就導致外界容易僅僅以凈投放或者回籠的方向誤讀央行的短期調控方向。

國庫余額的變化不影響基礎貨幣的總量，僅僅導致基礎貨幣在銀行清算賬戶和國庫之間的重新分配，而央行和銀行之間的資產交易則會直接影響清算賬戶余額總量。央行用人民幣從銀行手里買美元時（銀行結匯）會導致基礎貨幣總量增加，反之會導致基礎貨幣總量減少。另外央行進行公開市場逆回購操作（給銀行借錢）時，基礎貨幣總量增加，逆回購到期（銀行還錢）時，基礎貨幣總量減少。

存款總量的增加速度一般不會太快，但是突然性的短期貸款放量或者債券投資放量都會帶來存款總量快速增加，從而降低超額準備金率。當銀行無法維持這種存款增加帶來的支付能力增加時，就會減緩甚至暫停創造存款的行為。而有了超額準備金這層緩沖，銀行支付能力的下降是相對柔軟緩慢的，使得銀行有相對靈活的應對空間。

從影響超額準備金率的因素來看，對于央行而言，有一些是相對被動的情形（如稅收、國債繳款、銀行結匯等），也有一些是相對主動的操作（公開市場操作，中期借貸便利）。央行可以根據既定的調控目標，有針對性地采取主動操作，調控超額準備金率在合理水平。而被動情形的存在給央行精確調控流動性帶來了困難。

信用貨幣創造鏈條及其本質

現實世界中，信用貨幣的創造遠不止銀行往下層賬戶記個賬這么簡單。如果在三層貨幣結構中從下往上看，依次有五個影響因素。

一是貸款人的意愿。在理性經濟人的假設下，只要貸款的綜合收益≥綜合成本，貸款人應當存在貸款的意愿。

二是貸款人的信用狀況。具體又分為貸款人自身的還款能力和抵押品質量，銀行可以取其較高者判斷貸款人的信用水平。比如按揭貸款業務中，作為抵押品的房屋的價值過去十余年一直快速增長，遠超未還款金額價值，在銀行眼里就是非常優質的抵押品。

三是銀行的貸款意愿。一般而言，擴大資產負債規模、擴大利潤等動機，都是銀行愿意放貸的原因。但如果銀行的壞賬規模太高，需要收縮規模，減小損失時，也可能選擇暫停放貸。endprint

四是銀行的貸款能力。銀行的貸款能力包括前文論述的支付能力以及風險控制能力。銀行擁有充足的支付頭寸（超額準備金）是發放新貸款的前提。風險控制能力是指銀行對于貸款人信用狀況的接受程度，以及對壞賬的容忍程度。銀行降低信用標準一般會導致壞賬率的提升，如果銀行發放貸款所形成的存款流向了行外，那么無法收回貸款本金的實質是無法收回基礎貨幣。但是在三層貨幣結構中的2樓來說，這筆基礎貨幣并沒有消失，只是滯留在別的銀行的清算賬戶上。同樣對1樓來說，這筆存款也并沒有消失，只是被貸款人支付給了別的個人或機構，因此核銷壞賬并不會使信用貨幣消失。如果這筆貸款對應的存款一直沒有流出行外，都在同一個銀行內循環，那么對于銀行的實際損失要小得多。

五是中央銀行的控制。中央銀行控制手段多種多樣，在數量層面來說，可以通過基礎貨幣供應量（買賣外匯、公開市場操作、中期借貸便利等）、存款準備金率等手段調節商業銀行的支付能力，間接約束銀行的放貸行為；也可以通過對于銀行的信貸規模約束，MPA考核等方式直接約束銀行的貨幣創造行為。在價格層面來說，中央銀行可以通過設定各期限基準利率，調節貨幣市場利率等手段影響貸款人的貸款意愿、銀行的放貸意愿等。

上述五個因素都是創造新的信用貨幣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在信用貨幣的創造鏈條上，這五個因素對于貨幣創造的作用類似于木桶短板原理，即取決于最短的那條木板。其中中央銀行的貨幣政策框架中，不同的貨幣政策工具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影響到每個因素，從而實現貨幣政策調控和經濟調節，不同貨幣政策工具的組合使用需要極高的技巧性，堪稱貨幣政策調控的藝術。

從信用貨幣的創造鏈條上看，貸款人、銀行、央行，缺一不可。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創造貨幣，如使用信用卡，本質上是向銀行貸了一筆大約50天的短期貸款，目前國內信用卡待償金額大約是4萬億元，意味著信用卡業務創造了4萬億元存款。此外，如果按揭買房，也在大量創造著貨幣，每從銀行貸款100萬元，就新增了100萬元存款，只不過這筆存款付給了開發商或者賣房人。目前國內居民的中長期貸款余額約22萬億元，其中大部分是房貸，這意味著房貸這一項就創造了20萬億元信用貨幣。

傳統貨幣銀行學認為貸款的資金來源是他人多余的資金，這在現代支付體系下也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我們向銀行貸款時，銀行用其支付能力創造了新的存款，而并不需要挪用他人存款。而我們的還款來源，其實是自己在未來的現金流收入，只不過銀行用貸款的形式，提前將未來的收入折現到今年給我們支配使用，而現代的銀行體系、賬戶體系和支付體系幫助貸款人實現了這一想法。

結語

筆者認為，銀行運行模式的深刻變化與中國金融體系的發展及現代化支付系統的建設息息相關。1983年9月，中國人民銀行開始獨立行使中央銀行職能，隨后商業銀行數量逐步增加，逐漸形成了中央銀行—商業銀行—個人或企業的三層結構。但是初期銀行在中央銀行開立的清算賬戶的作用并不突出，銀行清算往往通過互相之間開立賬戶來完成轉賬。2002年開始試運行的中國現代化支付系統將銀行開立在央行的清算賬戶提升至非常重要的地位，并逐漸形成了上述支付清算方式，而這又導致了貨幣創造和運行方式的變革。

基于支付清算視角的三層貨幣框架，是筆者的分析思考中經過大量簡化、省去很多現實中商業銀行所面臨的其他約束條件（如資本充足率，流動性指標等監管規定）而得出的，必定不能精確地刻畫現實經濟運行的全貌。但是通過抓住其中的主干影響因素，得以窺見其脈絡。筆者水平所限，這一框架的建立也必定存在不完善之處，只希望通過引入一個新的視角，換一個角度來更加準確地理解現在的貨幣現象。猶如多一個盲人來摸象，摸得角度多了總能拼湊出更真實的模樣。

注：

1. 目前流通的貨幣包括實物貨幣（紙幣，硬幣）和電子貨幣等兩種載體，本文的研究對象僅包括電子賬戶和支付系統承載的電子貨幣，包括基礎貨幣中的存款準備金和M2貨幣統計口徑中的各類銀行存款。流通中的實物貨幣總量約為7萬億元，僅占M2的4.2%，同時并不直接參與銀行信用貨幣的創造，故未納入本文研究范圍。

2. 2013年央行二代支付系統上線后，商業銀行已逐漸過渡至“一點接入、一點清算”模式，只設一個清算賬戶。“一點接入、一點清算”是資金效率最高的清算方式，此前一代支付系統只能支持多點接入、多點清算。

3. 數據來源：中國人民銀行《2016年支付體系運行總體情況》，下同。本文貨幣統計口徑來自于中國人民銀行調查統計司公布的數據。

作者單位：香港大學工商及經濟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劉穎 鹿寧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