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王道興霸業

董汶其

延康元年，魏王曹丕受禪于獻帝，登了帝位，改延康元年為黃初元年，謚父曹操為太祖武皇帝，國號大魏。丕登受禪壇答謝天地，方下拜，壇前怪風乍起，飛沙走石，燈燭盡滅。丕驚倒于壇上，百官急救下壇，半晌方醒，數日不能設朝。

丕疾未愈，一日，于后花園賞花，心中憂悶，口中念念有聲。忽聞一人朗聲道：“陛下，所憂何事？”丕視之，乃司馬懿，色稍轉晴，問曰：“仲達所來何事？”答曰：“陛下自登基以來，一向不見，今特來拜見。”丕就與懿于園中散步，正行進間，丕驟停，問曰：“朕受帝位，其名正耶？”懿答曰：“獻帝再三降詔，欲禪其位于陛下；陛下上表謙辭，令使赍回璽綬。獻帝又鑄受禪臺，親奉璽綬，禪天下與陛下，已釋眾人之疑絕天下之謗，名正而言順，陛下又有何慮？”

丕曰：“朕于受禪壇拜天地時，狂風大作，燈燭盡滅，雖咫尺不能視人面目，朕于是憶吾吳妹曹妃之言‘汝嗣位未幾，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其真為天意歟？天果不佑吾大魏乎？”

懿答曰：“臣憶昔元旦時，群臣欲尊武皇帝為君，太祖答曰：‘若天命在吾，吾愿為周文王。又自陛下即魏王以來，多有異象生于許昌，又兼有圖讖曰：‘魏在許昌，應受漢禪。昔太史公曰：‘天與弗取，反受其咎。今漢氣數已盡，陛下合當受位，此乃天將神器托于陛下。陛下應善保龍體，以不負天下之望。”

丕色稍轉，復與懿閑聊，丕忽地問道：“卿觀太祖武皇帝何如？”懿笑曰：“陛下卻為何問此？”丕笑曰：“唯好奇耳。”

懿略沉思道：“漢末群雄并起，天子暗弱而漢室將傾。武帝起義兵于沛國，討董卓，破袁紹，滅袁術，伐呂布，輕取劉表，攻克劉備，一平中原大地，為國除兇去害，更兼明法度，利農器，革舊制，除前朝之弊，興儉樸之風；上至天子，下至庶民，莫不賴武帝福蔭。雖周公、伊尹不能及爾。”

丕追問道：“卿觀朕與武帝孰賢？”懿答曰：“恕臣直言，臣竊以為陛下不若武帝也。”“則如卿所言，武帝縱橫天下三十余年，其功德巍巍，人所盡知；望太祖受命者，不在一人兩人，而在千萬人也。武帝不受帝位，卻是為何？”

懿答曰：“臣有一言，然不當講。”丕曰：“但說無妨。”懿答曰：“臣竊聞或有稱武王奸雄者，其意指武王有篡帝位之心，以吾觀之，此大謬也。自董卓伏罪，國災方息以來，天下各懷異心者，不見減少，反見其增：李傕險弒獻帝，袁紹欲立新君，孫堅藏匿國璽，袁術儹稱帝號。此四人者，皆為武帝所滅，真可謂功高蓋世，然武帝自思為漢臣，世受漢祿，宜當盡心竭力以輔獻帝，遂不受帝位，此真可云大忠大義者也，武帝真可謂古之王霸者哉！”

丕問曰：“武帝既不受帝位，卻如何行王霸之道？”懿略作思索，徐徐答曰：“王霸者，非要如項籍自立為霸王，稱雄于諸侯，然事敗身亡，功業盡為他人所獲。王者，王道也；霸者，霸業也；王霸者，即為行王道以成霸業也。我大魏武皇帝智謀計畫，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其起身之初，兵寡而降少，而能連克數城，破強敵，此賴武帝之韜略也。然我大魏版圖，了無際涯，此絕非依仗武帝一人智力所得。武帝寬宏大度，氣概非凡。昔張繡襲宛城，盡殺兵民，曹昂、典韋皆沒于此役。武帝但能許之以驅馳，蓋其氣量且大如此。其思賢若渴，敬才重能，化仇讎為友邦，令洗耳為之用，時俊才云蒸，蓋以百計。天下英雄皆慕其名羨其義而來。今我朝中肱股之臣，所以盡心竭力報陛下者，不惟因陛下神武英明，亦為報武帝知遇之恩也。”

丕嗟嘆良久，許久問道：“武帝為政如何？”

懿答曰：“武帝在斧鉞之功外，更兼有修政之德。武帝心憂天下，頗知民之疾苦。其文之意，常在哀憐民生之艱，擲地作金之聲。太祖居許都之時，整頓朝廷，抑制兼并，催農桑，重文教，修水利，明法度。又復有易風改俗之功，其雖位極人臣，食不過一肉，飲不過兩湯，使中國之人豐衣足食，忻樂太平，‘恩澤廣及草木魚蟲，武帝得之矣。”

丕大悟，而后嘆道：“朕不如武帝，何能現武帝之王霸之道？”

懿曰：“昔者周文王奠周八百年根基，但能一統天下者，周武王也。武帝雖功德煊赫，亦有遺憾，即劉備、孫權尚存，二川、江東之地未平。今陛下新登大統，宜當識賢愚，納忠言。勵精圖治，從公決斷，勿忘武帝之訓，使中國百姓各安其所，各樂其作。待事備之時，則陛下親率雄師，一統三國之地，則此之為人民之幸，社稷之幸，此即可為陛下之王霸之道。”

丕大悅，面露喜色，曰：“真王師也。卿一席話，使朕醍醐灌頂。”

因懿言，丕大悅，未幾日，疾瘳。遂設朝，大赦天下，各封曹休、玉朗、華歆等一班群臣，重賞司馬懿。修法令，革漢弊，簡賢能，輕賦稅，卻承武帝儉樸之風。時無戰事，庫府充盈，百姓安定，國力強盛，為三國之首。

黃初七年，丕薨，謚之為文皇帝，以嘉其治國之道，有漢文帝之風。其與武帝統御中國之王霸之道，多為后人所稱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