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聰
成為尼木藏紙制作唯一的﹃活化石﹄不是沒有緣由的,藏紙制作這門手藝,是次仁多布吉的家傳技藝。他從十五歲開始接觸藏紙制作,跟著父親學習。如今,已經六十七歲高齡的他,依然在繼續從事藏紙工藝,而他的兩個兒子,格桑丹增與羅布瓊都是他的得意門生。
一天農耕收尾之際,
村民們趕著牛回家,黃昏的暮色
把雪拉村涂成一片金黃色。
穿過田埂,一棵熟透了的
蘋果掛滿枝丫的樹底下,
就是次仁多布吉的家里了。
他是《西藏人文地理》雜志社
十三年前拜訪過的雪拉藏紙傳承人,
時光的洪流滾滾而過,
次仁多布吉已經是雪拉村
唯一一戶會做藏紙的人家了。
狼毒草在每年的藏歷六月雨水豐盛的時節才適合采集,而且生長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采集起來并不容易。“我們村里有句流傳許久的諺語:循著螞蟻的影子就可以找到狼毒草。”次仁多布吉說,狼毒草盡管有毒,但卻是螞蟻愛吃的植物,因此,如果不知道狼毒草長在哪片山野,就可以跟著螞蟻的腳步去找。
狼毒草有優劣之分。譬如,長在沙地里的狼毒草,被蟲子啃咬多,蟲眼就多。長在巖石上的狼毒草,根莖很厚,但最好的是生長在草甸上的,根莖肥美,是最好的用材。
“可惜現在狼毒草的原料越來越少了,我們制作的時候已經要離開雪拉村四處尋找,或者托人去更偏遠的高山草甸采集。”次仁多布吉說,剝草根的時候,剛開始身體會有中毒反應,眼睛流淚、手臉浮腫、渾身不適、起皮,需要持續一段日子才能逐漸適應。我注意到,因為長期采集制作狼毒草的關系,他的手指已經有關節嚴重變形。
盡管制作藏紙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但只有狼毒草的根莖做出來的藏紙,才會千年不腐、不會蟲蛀、不怕水浸、耐磨損等無可取代的優勢,即使把藏紙反復揉捻折疊,展開后,折痕會自動消失。
成為尼木藏紙制作唯一的“活化石”不是沒有緣由的,藏紙制作這門手藝,是次仁多布吉的家傳技藝。他從十五歲開始接觸藏紙制作,跟著父親學習。如今,已經六十七歲高齡的他,依然在繼續從事藏紙工藝,而他的兩個兒子,格桑丹增與羅布瓊都是他的得意門生。雖然還有一個兒子選擇去當雄教書,女兒在日喀則工作,但對于家族技藝傳承而言,他堅持下來了,這種使命感,他從未辜負。
十三年前,一張藏紙的價格是10~12元,他和兩個兒子一起做藏紙,一年的收入在5000元左右。如今,他們一家做藏紙的年收入可以達到10~20萬。大部分訂單來自于寺廟,但隨著人們對藏紙認知的逐漸普及,他們制作的藏紙受到更多人的喜歡。次仁多布吉回憶說,1959年的時候,寺廟的用紙不多,村民們在忙著分田與分地,現代紙張普及,這種傳統手工藏紙制作步驟與時效都顯得過于奢侈了,因此做的人迅速減少,那時候,是他的父親堅持做小規模的手工作坊,堅持傳統的技藝。到了1988年,西藏旅游開放帶來了許多外國人,不少學校也邀請他們去教學生制作藏紙,寺廟用紙、藏文書法、旅游紀念品市場產生大量的需求。
之后幾年,次仁多布吉接到了西藏自治區檔案館的訂單,需要大量的藏紙來保存重要的檔案。這筆訂單讓他們支撐到2007年。藏紙不足以填補家庭開銷的時候,次仁多布吉的兩個兒子也會幫助家里賣些農產品來填補收入。“現在家里的經濟狀況好轉了,最小的孫子旦吉在拉薩讀高三,以后他想出國留學我應該也供得起。”次仁多布吉嘿嘿一笑。
次仁多布吉做藏紙出了名,自然是有秘籍的。“我們家的藏紙做出來會格外亮澤,就在于我們會在制作過程中收集樹煙,這煙收起來是青藍色,再加點羊腦子的油脂,做出來的藏紙就會光鮮亮麗,并變成青藍色,這種工藝幾乎都快失傳了,我又把它復原了。”次仁多布吉說。
在他家里,新建的房子寬敞明亮。房子梁柱的雕花美麗而繁復。“現在我家里做的藏紙不僅專供旅游紀念品市場,還有加入花瓣的藏紙筆記本,藏紙燈籠,經幡彩旗等不同的類別,非常受歡迎。而且寺廟與檔案館的訂單也越來越多,藏紙的珍貴歷經千年,這絕對是一般的紙張不可以相比的。”格桑丹增自豪地介紹說。
相傳當年文成公主入藏帶來造紙術,藏漢兩族的工匠們在當地沒有中原造紙所使用的竹、稻、魚網等原料的情況下,經過多年摸索,創造出適應高原的造紙技藝。時至今天,西藏及藏區各地大小寺廟收藏的各類珍貴經書典籍所用紙張都是這種工藝獨特的藏紙,歷時千年不變。
格桑丹增介紹說, 雪拉村制作的藏紙,是傳統塔榮藏紙的傳承,其主要工序包括泡洗、捶搗、煮料、打漿、澆造、揭紙。先將狼毒草根中間芯部除去,然后用小刀一點一點地將狼毒草根部深色表皮剝離,最后剩下的乳白色纖維部分就是制造藏紙的原材料。
格桑丹增指著制作工具介紹,需要將狼毒草纖維熬煮,浸水之后,放到平滑的石板上,再用石塊用力不停地捶打,經慢火熬煮后發酵,再將已呈白色稠狀的狼毒草紙漿再放入清水桶中,用木制攪拌器將水和紙漿充分攪勻,然后再將融于水中的紙漿倒入浸放在水池中的木制模具,慢慢均勻搖動,使紙漿平整均勻地散布于其中。最后,慢慢提起模子,等模具中的水分瀝干后,拿到陽光充足的地方晾曬。晾曬好之后,慢慢剝離,這樣一張完整潔白的藏紙便出世了。
2006年,藏紙作為西藏傳統手工技藝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藏紙生產工藝的搶救與發展過程》一書已經出版。
無論是深藏于薩迦寺繁浩的經卷,還是放在布達拉宮中秘而不宣的佛經,都存于那張薄而柔,韌而輕的藏紙上,歷久彌新。藏族人的文房四寶里,藏紙是寶貴的珍藏之一。正是因為有了藏紙,才有了藏文長存的地方,才讓卷帙浩繁的經文與典籍,得以避過歲月風霜的侵襲,悄然而又完整地留存下來。
藏紙的傳承是工藝文化中的瑰寶,是它將雪域高原上浩如煙海的歷史,完整而輝煌的文化保存并流傳于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