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活下去

高珮莙

病房的小衣柜里究竟塞著多少頂帽子，蒙欣自己也說不清楚。

粉紅色大毛球針織帽，黑色貓耳朵毛線帽，淡藍色卡通圖案睡帽，黑色字母棒球帽，卡其色花紋便帽。每一頂，都能把她光溜溜的腦袋遮得嚴嚴實實。

被確診身患惡性骨腫瘤以來，蒙欣一頭漂亮的長發漸漸掉光，連眉毛都淡得幾乎看不出來。母親李菊芳說，女兒擔心光頭回家會被人嘲笑。

而戴上帽子，這個四川省南江縣13歲的少女在音樂視頻社交應用“抖音”上儼然已經是個小紅人，擁有14.1萬名粉絲和200多萬個贊。

從今年4月到現在，她已經拍了245個15秒鐘的小視頻。伴著音樂節奏，她做出各種動作，嘟嘴賣萌，伸舌頭，翻白眼，癟著嘴裝哭，張狂地大笑。她在視頻里沒說自己生病的事，可眼尖的網友還是從純白的墻壁、藍色的床簾和冰冷的床頭欄桿上看出了端倪。蒙欣在床頭放了一個小黃人玩偶，成了病房里唯一一抹亮色。

去年6月，小學剛畢業的蒙欣突然覺得左腿疼，到8月開學軍訓，她甚至在操場上疼得跑不動步。在四川成都華西醫院，醫生確診她是骨癌，“當時就受不了了”。李菊芳止不住地流眼淚，蒙欣卻沒哭，還要求父母“不許哭，把眼淚憋回去”。

一開始，醫生建議截肢，李菊芳接受不了。她鉆進衛生間，抬起左腳，試圖體驗腿動不了的感受。身體迅速失去平衡，她趕緊扶住門把手，才沒有摔倒。

那一刻，她躲起來偷偷哭得肝腸寸斷。“我覺得這是治不好的病。”她說。化療兩個療程后，醫生確定了手術方案，切除腫瘤并在蒙欣的左腿植入約40厘米長的合金假體。

上個月，正在接受化療的蒙欣因為缺鉀突然抽搐，失去了意識，被護士叫醒時連人都不認識了。她被送進重癥監護室，李菊芳和丈夫“嚇死了”，以為“搶救不過來了，沒命了”。夫妻倆絕望地抱頭痛哭，一連5天沒有吃飯。

“沒辦法，沒辦法。”女兒生病后，這句話成了李菊芳的口頭禪。她搖著頭，臉上帶著笑，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層水光，捂住嘴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唯一欣慰的是，女兒“病得再嚴重都是在笑”。蒙欣是病友群中出了名的“開心果”。網友給她加油，夸她舞跳得好，她笑嘻嘻地念給媽媽聽。有人笑她光頭，說她炒作，她就看過后悄悄刪掉。

在李菊芳記憶里，腿疼得厲害時，輸液用靜脈留置針時，頭發掉光時，女兒都掉過眼淚。蒙欣卻矢口否認，“不記得了”。

治病花掉的40多萬元，已經讓這個小城市的普通家庭不堪重負。李菊芳過去是賓館的服務員，早就辭職全身心陪孩子治病。蒙勇林本來在老家靠洗車、賣保險掙錢。10月蒙欣進重癥監護室那次，他又不放心來了成都。兩口子沒有收入，平常開銷找親戚借，只能等以后慢慢掙錢還。

接受化療后，蒙欣越來越虛弱。臉色蒼白，吃什么吐什么，連水也喝不下，體重直線下降。每天躺在病床上輸液悶到了極點，“耍手機”是她唯一的消遣。心情不好時，她就自己聽聽歌，刻意掩飾自己的情緒，“不會被媽媽發現”，以免她擔心。

李菊芳看得出來女兒不高興，因為問她她不說話，臉色也不好看。可她也不說破，讓她自己“慢慢來，玩會兒手機就好了”。

自從生病以來，蒙欣只承認哭過兩次。

李菊芳珍藏著一張女兒生病前的照片。蒙欣戴著細細的發卡，穿著金色蝴蝶結連衣裙，細軟的長發扎成一條粗粗的馬尾，鬢角留著毛茸茸的碎發，對著鏡頭露出微微的笑意，像朵初放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