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贇璐


觀察兩次世界大戰不難發現,相比滿目瘡痍的挪威和如今仍存邊境爭議的丹麥,同為北歐國家的瑞典不僅躲過戰亂、家國俱全,還因時制宜地大力促進了軍工業的發展。然而,深諳國際社會生存之道的瑞典,在今年大選后的組閣問題上卻理不清頭緒;曾獲評“世界最安全國家”稱號的瑞典,正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9月中旬瑞典迎來大選,主宰瑞典政壇長達101年的中左翼政黨社會民主黨(簡稱社民黨)沒有得到過半票數,百年來首次失去獨掌政權的地位。瑞典“百年未有之變局”背后,是這個代表北歐福利國家發展模式的“瑞典道路”正遭遇沖擊,并逐漸失去民眾支持。未來新政府組閣和社會福利制度的改革走向撲朔迷離,也給難民問題帶來的“歐洲困境”增添新案例。
曾經笑看風云的瑞典,如今為何陷入亂象頻出的局面?極右勢力的崛起,是瑞典對難民潮的自然反應,還是全球保護主義抬頭的一處縮影?
黨派棋局之變
瑞典在20世紀80年代時期保持著和挪威類似的五黨政治模型,分別為代表勞工群體、號召高福利政策的社會民主黨,在意識形態分布上最靠左的左翼黨,代表資產階級和高收入群體的溫和聯合黨(簡稱溫和黨),代表工商業主、信奉自由主義的自由黨,以及在右派陣營中最靠左的中央黨。此外,瑞典還出現過一大批微弱小黨,但多為曇花一現,最終剩下的仍舊是五大政黨。
隨著環境保護意識的增強,環境黨(又稱綠黨)日益崛起。德國總理默克爾所在政黨的姐妹黨瑞典基督教民主聯盟(簡稱基民盟)也得到不少農場主、知識分子等群體的支持。在環境黨和基民盟加入后,五黨政治模型逐漸更新換代,至21世紀初,七黨政治模型已發展得相當成熟。7個黨派不僅均能獲得5%以上的支持率,跨入議會門檻,還因為每個政黨都無法取得絕對多數的支持率,于是抱團組成左右兩大陣營,在議會中分庭抗禮,使得政壇相對穩定。
根據意識形態,7個政黨從左至右的排序依次是:左翼黨、環境黨、社民黨、中央黨、自由黨、溫和黨、基民盟。又根據黨徽顏色,左派被稱為紅綠陣營,右派則被冠以藍色陣營名號。社民黨在這期間始終保持全瑞典支持率第一的地位,其影響力無可撼動。而左派“常勝將軍”的姿態,則從上世紀80年代持續到2007年。
到2010年,面對一度的挫敗,社民黨欲卷土重來,然而其黨首莫娜·薩琳卻在大選之際陷入丑聞,民眾支持率下滑。加之受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左派的高福利執政方針不被民眾看好,右派再度成為大選贏家。
在這一年(2010年)的大選中,一個新興政黨出現在大眾視野中一一瑞典民主黨,一個極右政黨,其初期宣傳口號相當尖銳,即“把瑞典還給我們”。這句宣傳語讓在全球化浪潮中迷失自我的部分瑞典人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瑞典民主黨支持率超過了5%,成功躋身議會,與原先的七黨分坐349個議會席位。
與瑞典大多數其他政黨流派迥異的,不僅是民主黨獨特的意識形態,還有其支持者中社會各階層的比例。其選民群體以中青年男性居多,受教育水平整體偏低,其中27%的支持者僅擁有初中教育水平。從支持者的職業層面看,較大部分是失業、提前退休并接受國家就業幫助的人群。除排斥外來移民、拒絕與歐盟為伍的言論外,瑞典民主黨所標榜的其他政治宣傳方針也向極右思想靠攏,左右兩派則不約而同地與瑞典民主黨劃清界限,2010年的內閣仍舊只有右派的四大政黨。
瑞典民主黨的出現,給原本風平浪靜的瑞典政壇帶來巨大的壓力與挑戰。過去的民粹政黨都沒能沖破5%的魔咒,瑞典民主黨的支持率卻在大選后繼續攀升。
瑞典民主黨的發展勢頭不容小覷。2014年,紅綠陣營贏得大選,重歸執政舞臺,而瑞典民主黨的支持率飆升至12.9%,這結果令其余政黨為之一怔。社民黨由于在預算案上與左翼黨未能形成統一意見,遂與環境黨組成少數黨政府。同年,瑞典《基本法》出臺—項新法律條文,即在大選結束后,全體議員將對首相候選人進行表決,如反對人數過半則無法組閣。
左與右的博弈
2018年9月9日,瑞典舉行議會選舉,最終計票結果顯示,左派以微弱優勢勝出,所獲席位未過半,當然右派四大政黨的席位數也未過半,這是因為近五分之一的席位被以17.6%的支持率躍至全國第三大黨的瑞典民主黨收入囊中。
在9月25日首相候選人表決投票中,瑞典社會民主黨黨魁、首相斯特凡·勒文的反對票數過半,勒文成為新條文實施后產生的首位不受議會信任的首相,懸浮議會就此產生,而他本人也面臨下臺。勒文在隨后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在新政府組建前,他本人以及現任內閣成員將行使過渡政府職責。
據悉,瑞典新任議長諾倫將從各主要黨派領導人當中提名新首相候選人。議會對新首相的信任投票具體日期尚未確定。
勒文遭遇不信任投票后,支持率次高的溫和黨發起了迅猛攻勢。現任溫和黨黨首烏爾夫·克里斯特松在大選前就同基民盟一起發出信號,不排斥與瑞典民主黨為伍,組成右派與極右的聯合政府。
而中央黨與自由黨的黨首在大選前中后期始終強調,不考慮有任何瑞典民主黨參與的組閣形式。為穩定右派陣營的團結一致,同時為避免左派的強烈反對,克里斯特松擬拋開瑞典民主黨,僅聯合右派政黨組閣。10月11日上午,這一設想遭到了左派和瑞典民主黨的聯合抵制,失敗的原因與勒文相同,其余兩支隊伍都無法在這一組閣形式內獲得與其支持率相當的存在感。
除此之外,—旦形成右派政府,為獲得議會多數通過,從而成功推行今后出臺的政策,克里斯特松所領導的政府班子,勢必對瑞典民主黨進行游說,這無異于變相向其低頭,其實質同與其組閣并無二致。
克里斯特松明白自身處境,既不愿意放低姿態同社民黨聯合執政,也無法招攬瑞典民主黨以成就溫和黨穩固的執政地位,進退維谷間,他提出了新的方案一一溫和黨單獨組閣或與除中央黨以外的其余兩個右派政黨聯合執政,一年期滿后將視情況邀請中央黨加入,慢慢擴大成多數黨政府。
而對于中央黨,在試圖促成社民黨與溫和黨打破傳統思維組成跨線政府(右派與社民黨聯合執政)未果后,目前擺在黨首安妮·略芙面前的是兩種選擇,朝左走是以社民黨黨首勒文為首的政府,朝右走則可能是以溫和黨黨首克里斯特松任首相組成的“3-2-1”內閣。
而略芙思考的重點在于,對“32-1”組閣方案的妥協在多大程度上會被其選民視作是對當初防止瑞典民主黨搶奪話語權這一承諾的背叛。安妮·略芙的困境正是瑞典政壇的困境,也是瑞典民主黨興起所帶來的必然后果。瑞典民主黨的支持率若進一步攀升,2022年的大選將不再給左派乃至中央黨留下選擇的余地。
極右勢力緣何突起
極右翼勢力緣何在瑞典異軍突起?原因有二:不同文明的碰撞;全球政經體系轉型過程中出現的保守主義姿態。前者指的是瑞典自身面臨的難民潮危機,后者則是體系層面的變化。
難民潮發生于2015年,這是一個特別的年份。此前20年,瑞典正式加入歐盟,憑借數次擔任輪值主席國的經驗,瑞典漸漸在有關氣候變化、沖突預防等議題上掌握了一定的話語權。通過依托芬蘭和北歐理事會,瑞典在歐盟內常常能找到較穩定的結盟。相比在幾輪東擴后剛剛入盟的其他成員,瑞典不僅有豐富的實戰經驗、關于歐盟決策機制的完備知識、成熟的溝通渠道,更有清晰的戰略目標,屬于一個具有影響力的小國。
面對難民,瑞典選擇分擔責任,并竭力游說歐盟成員國共同應對。從現實角度而言,瑞典是一個逐步走入老齡化社會的國家,無論是大力擴招教師隊伍、降低教師從業門檻、提高教師職業收入,還是為非師范專業人員提供入職后的師范課程培訓,無不展現了瑞典想要將難民群體轉為有效勞動力的決心。但來自伊拉克、敘利亞等戰亂地區的難民與瑞典在戰后大力招募的東歐等地移民存在很大的區別。
2017年底,寬松的難民身份申請政策告一段落,但難民群體涌入瑞典境內所引起的社會矛盾并未消失。有當地輿論將這些矛盾歸因于不同文明的碰撞。
在歐洲遭遇前所未有的難民危機時,全球政經體系正在慢慢轉型。西方文明面臨新一輪國際體系的變化,一些國家顯露保守主義姿態,美國發起的貿易戰和歐洲各國漸趨活躍的民粹政黨均是保守主義勢力抬頭的體現。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瑞典極右勢力抬頭導致的左右兩派博弈困境便不難理解了。溫和黨與基民盟釋放出的不惜與瑞典民主黨合流的信號,宣告著由社民黨主導的“瑞典模式”正式進入寒冬。至于瑞典組閣何去何從,正如自由黨黨首比約克隆德在大選前的發言,“這個秋天,耐心是—項極為重要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