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的立法建構

陳法

摘 要：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為法定夫妻財產制的形態之一，其立法目的在于保護夫妻各方的財產權益和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履行，同時維護交易安全與第三人利益。值此我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編纂之際，基于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的立法功能與立法價值，為滿足我國部分夫妻在婚姻期間因特殊情況對實行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的需要，建議借鑒大陸法系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立法經驗，從我國實際出發，在“民法典婚姻家庭編”中設立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

關鍵詞：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請求權人；法定事由；法律效力

中圖分類號：DF55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8.01.05

在社會現實生活中，家庭不僅是一個消費單位，而且也是一個生產單位[1]。夫妻既是家庭扶養義務的承擔主體，又是市場經濟民事交易活動的主體。夫妻財產關系既涉及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和家庭扶養職能之實現，也涉及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而在當下的我國社會，在婚姻家庭中，有的人不履行婚姻家庭扶養義務；在生產經營中，有的人管理不善或經營不當，面臨資不抵債的困境。面對這些新情況新問題，我國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出臺了關于適用《婚姻法》的相關司法解釋，將夫妻互為日常家事活動的代理人 參見：2001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夫妻實行約定財產制對第三人承擔告知義務 參見：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9條第3款和《婚姻法解釋（一）》第18條。、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之一的時間推定規則 參見：2004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二）》）第24條。予以明確規定，并于2017年2月發布補充規定 參見：2017年2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的補充規定》對前述時間推定規則的適用條件予以補充。以上司法解釋的先后出臺，都旨在平等地保護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維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以期達到既保障夫妻之家庭扶養職能的實現，又促進社會經濟平穩發展的立法目的。然而，在我國現行的法定夫妻財產制中，僅設有通常法定夫妻財產制 通常法定夫妻財產制，又稱通常法定財產制，以下簡稱為“通常法定制”。（婚后所得共同制），尚未設立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 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又稱非常法定財產制，以下簡稱為“非常法定制”。。這不能滿足夫妻一方在特殊情況下采用非常法定制（即撤銷原共同財產制改為分別財產制）的需要，既不利于保護婚姻當事人之財產權益，也影響家庭扶養職能之實現，還可能損害第三人利益與交易安全。值此我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編纂之際，筆者擬就我國非常法定夫妻財產制的構建進行研討，期望能夠拋磚引玉。

一、我國法定夫妻財產制的立法現狀

（一）設有以婚后所得共同制為內容的通常法定制，但欠缺非常法定制

夫妻財產制是關于夫妻婚前財產和婚后所得財產的歸屬、管理、使用、收益、處分，以及債務的清償、婚姻解除時財產清算的根據等方面的法律制度[2]，其可分為約定夫妻財產制與法定夫妻財產制。作為與約定夫妻財產制對稱的法定夫妻財產制，又簡稱法定財產制，是指在夫妻婚前或婚后均未就夫妻財產關系作出約定，或所作約定無效時，依法律規定而直接適用的調整夫妻財產關系的法律制度總稱。法定夫妻財產制按其適用的情況不同，分為通常法定制與非常法定制。通常法定制，是指在一般的情況下，夫妻雙方無約定時，依法律的規定而直接適用的調整夫妻財產關系的法律制度。非常法定制，是指在特殊情況下，當出現法定事由時，依據法律之規定或經夫妻一方的申請由法院宣告，撤銷原依法定或約定設立的共同財產制，改設為分別財產制的法律制度[3]。本文所論之非常法定制，又可界分為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前者是指在出現法律規定的特定事由時，夫妻財產制不待請求或宣告，當然成為分別財產制[4]；后者是指夫妻一方于婚姻期間在法定事由發生后，請求法院宣告撤銷原共同財產制，代之以夫妻分別財產制[5]。也就是說，通常法定制被適用于調整正常情形下之夫妻財產關系；非常法定制則被適用于調整特殊情形下之夫妻財產關系。兩者互為補充，從法律制度設計層面為適應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家庭生活特殊情況的需要作出應對。

當前，我國夫妻財產制之立法主要被規定于2001年修正后的《婚姻法》及最高人民法院先后頒布的關于適用《婚姻法》的相關司法解釋。根據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7條的規定，我國的通常法定制是婚后所得共同制（也稱法定共同財產制）。該法第17條規定了法定夫妻共有財產之范圍 我國《婚姻法》第17條規定：“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下列財產，歸夫妻共同所有：（一）工資、獎金；（二）生產、經營的收益；（三）知識產權的收益；（四）繼承或贈與所得的財產，但本法第十八條第三項規定的除外；（五）其他應當歸共同所有的財產。夫妻對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第18條規定了法定夫妻個人財產之范圍 我國《婚姻法》第18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為夫妻一方的財產：（一）一方的婚前財產；（二）一方因身體受到傷害獲得的醫療費、殘疾人生活補助費等費用；（三）遺囑或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四）一方專用的生活用品；（五）其他應當歸一方的財產。”。同時，對于約定財產制，該法第19條規定了約定財產制的內容、公示方式、適用效力等（其司法解釋補充規定了夫妻對第三人的告知義務） 我國《婚姻法》第19條規定：“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確的，適用本法第十七條、第十八條的規定。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約定歸各自所有的，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第三人知道該約定的，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清償。”2001年12月施行的《婚姻法解釋（一）》第18條規定：“婚姻法第十九條所稱‘第三人知道該約定的，夫妻一方對此負有舉證責任。”。可見，目前我國夫妻財產制之制度建構呈現二元體系，即以法定財產制（婚后所得共同財產制）與約定財產制為核心，且后者的適用優先于前者。endprint

值得注意的是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三）》）第4條之規定 2011年8月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瘙 爭 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瘙 爮 若干問題的解釋（三）》（以下簡稱《婚姻法解釋（三）》）第4條規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有下列重大理由且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除外：（一）一方有隱藏、轉移、變賣、毀損、揮霍夫妻共同財產或者偽造夫妻共同債務等嚴重損害夫妻共同財產利益行為的；（二）一方負有法定扶養義務的人患重大疾病需要醫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關醫療費用的。”。該條司法解釋雖已賦予夫妻一方在婚姻期間可分割共同財產之請求權，然由于其并沒有規定分割共同財產后即開始實行夫妻分別財產制，因此它并不屬于非常法定制之內容，而僅屬于婚姻期間夫妻一方基于法定特殊事由，請求人民法院分割夫妻共同財產之規定。也就是說，目前在我國法定夫妻財產制下，僅設有通常法定制即婚后所得共同制，但欠缺非常法定制。

就制度功能進行考察，依非常法定制所設之分別財產制，有別于通常情況下依夫妻雙方約定所設之分別財產制。前者是婚姻期間遇有特殊情況，直接依法律規定或夫妻一方基于法定事由，請求法院宣告撤銷共同財產制而設立的分別財產制；后者僅在夫妻雙方間自行約定，而無須經由法院宣告。因此，在社會生活繁雜多變背景下，非常法定制“屬于強行性規定”[6]，其反映了婚姻期間夫妻財產關系面對特殊情況，需要進行相應改變，且在一定程度上還需要國家公權力介入的制度需求。大陸法系的一些國家和地區如法國、德國、瑞士及我國臺灣地區等均設有非常法定制 [7-9]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1-1449條，《德國民法典》第1447-1449、1469-1470條，《瑞士民法典》第185、188-189、191-193條，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原第1009 條（2015年修正刪除）、第1010條。其中，法國、德國稱“非常法定制”為“共同財產制的解除或撤銷制度”。，以滿足婚姻期間夫妻基于特殊情況實行分別財產制之需要。有學者指出，市場經濟的發展將與夫妻財產制發生日益密切的聯系[10]，結合我國當下國情考察，一方面市場經濟的發展喚醒了夫妻的財產權利意識；另一方面，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因夫妻的個人財產或共同財產資不抵債，或夫妻一方無正當理由而拒絕他方對共同財產的處分、不履行家庭扶養義務、濫用共同財產管理權，或實施家庭暴力致侵權賠償責任，或夫妻分居、夫妻一方受無民事行為能力之宣告等多種緣故，為保護自身合法財產權益，夫妻他方需要撤銷原共同財產制而改行分別財產制。在此情形下，當夫妻雙方于財產制之改變未能協商一致時，就迫切需要請求人民法院依法宣告實行分別財產制。可見，非常法定制的主要功能在于保護婚姻當事人雙方的合法財產權益，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實現，并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然而，目前我國現行《婚姻法》尚未設立非常法定制，已不能滿足新形勢新情況下調整夫妻財產關系的現實需要。

（二）以區分夫妻個人財產和共同財產之歸屬為主要內容，并明確規定了夫妻共同財產的處理權、分割方法和夫妻共同債務的清償責任

夫妻財產，雖有婚前財產與婚后財產之分，然就財產權之核心即所有權考察，其最終只有個人財產和共同財產之別。因此，根據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7、18、19條的規定，在我國夫妻財產制的制度建構中，不論是法定財產制（婚后所得共同財產制）或約定財產制，其落腳點依然是以區分夫妻個人財產和共同財產為內容，依法或依約定對婚姻期間夫妻一方或雙方所得財產之所有權歸屬進行劃定。并且，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7條規定，在通常法定制（婚后所得共同財產制）下，夫妻對共同財產享有平等處理權 我國《婚姻法》第17條明確規定：“夫妻對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此外，為指導司法實踐，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相關司法解釋，對于婚姻期間夫妻就財產關系的平等處理權進行了補充規定，即夫妻雙方對于日常家事所涉及的財產處理互有代理權 《婚姻法解釋（一）》第17條規定：“婚姻法第十七條關于‘夫或妻對夫妻共同所有的財產，有平等的處理權的規定，應當理解為：（一）夫或妻在處理夫妻共同財產上的權利是平等的。因日常生活需要而處理夫妻共同財產的，任何一方均有權決定。（二）夫或妻非因日常生活需要對夫妻共同財產做重要處理決定，夫妻雙方應當平等協商，取得一致意見。他人有理由相信其為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另一方不得以不同意或不知道為由對抗善意第三人。”。然而，夫妻財產關系的內容，不僅涉及財產所有權和財產處理權，還應當包括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與夫妻共同債務的清償。故一方面，我國現行《婚姻法》在第四章“離婚制度”的第39條和第41條對此分別有原則性的規定 必須說明，由于并非只有離婚夫妻才需要處理夫妻的共同財產分割與共同債務的清償問題，所以我國現行《婚姻法》僅僅在離婚章規定夫妻的共同財產分割與共同債務的清償問題，此立法模式是不夠科學嚴謹的，亟待改進完善。，即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由雙方協議處理；夫妻共同債務，由雙方共同償還 我國《婚姻法》第39條規定：“離婚時，夫妻的共同財產由雙方協議處理；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根據財產的具體情況，照顧子女和女方權益的原則判決。夫或妻在家庭土地承包經營中享有的權益等，應當依法予以保護。”第41條規定：“離婚時，原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應當共同償還。共同財產不足清償的，或財產歸各自所有的，由雙方協議清償；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判決。”。另一方面，根據我國《婚姻法》相關司法解釋之規定，夫妻對于婚姻期間所負的共同債務，以及一方婚前所負個人債務但用于婚后家庭共同生活的，都應當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婚姻法解釋（二）》第23條規定：“債權人就一方婚前所負個人債務向債務人的配偶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債權人能夠證明所負債務用于婚后家庭共同生活的除外。”第24條規定：“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夫妻一方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者能夠證明屬于婚姻法第十九條第三款規定情形的除外。”第25條規定：“當事人的離婚協議或者人民法院的判決書、裁定書、調解書已經對夫妻財產分割問題作出處理的，債權人仍有權就夫妻共同債務向男女雙方主張權利。一方就共同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后，基于離婚協議或者人民法院的法律文書向另一方主張追償的，人民法院應當支持。”第26條規定：“夫或妻一方死亡的，生存一方應當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共同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綜上可見，在我國通常法定制中，關于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方法，原則上由夫妻雙方協議處理；關于夫妻共同債務清償責任之承擔，原則上由夫妻共同償還，并且雙方承擔連帶清償責任[11]。必須注意的是，我國夫妻對于共同債務的清償，由于并不僅限于以婚后所得共同財產為責任財產，故屬于無限連帶清償責任。endprint

二、我國現行通常法定制的適用困境

當前，我國社會經濟平穩較快發展，男女地位更趨平等，夫妻雙方在婚姻關系中也更加追求自身的人格獨立與財產自由。與此同時，夫妻財產關系也變得日益復雜，夫妻一方惡意侵犯配偶的財產權益、有能力卻拒不承擔家庭扶養義務等現象也時有發生。由于我國現行夫妻財產制的制度建構，主要立足于常態夫妻財產關系進行規范，對于一些非常態的夫妻財產關系問題的處理已經顯得力不從心，以致財產權益受損害的夫妻一方的正當權利無法得到救濟，進而導致夫妻婚姻關系破裂。

從我國夫妻共同債務清償規則考察，夫妻對婚姻期間共同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從其功能看，雖有利于保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但卻對婚姻當事人財產權益保障不足，這可能會影響部分當事人維持婚姻家庭關系的信心。現實生活中，有部分婚姻當事人制造虛假債務侵害夫妻另一方的財產權益，夫妻另一方在努力維持婚姻狀況的同時，需要請求改共同財產制為分別財產制，卻無非常法定制予以適用，這不利于實現法律的平等保護價值和公平價值，不利于構建和諧的家庭與社會。

從我國涉及非常法定制的相關規定考察，前述《婚姻法解釋（三）》第4條所規定夫妻在婚姻期間可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兩種情形，給現實生活中希望挽留婚姻，但基于特殊情況需要分割共同財產的婚姻當事人提供了法律依據，同時也有利于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婚內侵權行為。但其仍存在局限性，無法充分滿足夫妻一方在婚姻期間基于特殊情形要求宣告撤銷原共同財產制而實行分別財產制的現實需要。

為了解我國夫妻一方在婚姻期間基于特殊情形要求分割共同財產的司法實踐情況，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婚姻法解釋（三）》第四條”為關鍵字進行查詢，僅尋得30個相關案件參見：中國裁判文書網[EB/OL].[2017-4-23].http：//wenshu.court.gov.cn.。較之“中國裁判文書網”上191萬余件的離婚糾紛案件量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離婚糾紛”為關鍵字進行查詢，共尋得1918292個相關案件。（參見：中國裁判文書網[EB/OL].[2017-4-23].http：//wenshu.court.gov.cn.），雖然此數據不能準確體現該條司法解釋在司法適用中的案件量，但仍可初步判斷“《婚姻法解釋（三）》第四條”作為法定財產制之補充的立法目的，還尚未在司法裁判中得以實現。究其原因，筆者認為主要有如下四點：

其一，適用的范圍較為狹窄。《婚姻法解釋（三）》第 4 條所規定的兩種婚內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情形，雖其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夫妻婚姻期間隨意提出分割共同財產，進而緩和夫妻內部矛盾；但另一方面，面對諸如夫妻分居、夫妻一方處分夫妻共同財產權利受限等需要請求婚內分割財產以對婚姻當事人施以救濟的其他情形則并無規定。因此，就其狹窄的適用范圍而言，往往不能很好地體現法律之公平價值。

其二，適用的條件較為苛刻。《婚姻法解釋（三）》第 4 條第 2款之規定，其適用條件主要存在以下四個方面的限制：（1）分割夫妻共同財產的請求權主體必須是夫妻一方，即作為第三人的債權人或被扶養人不在其列；（2）財產分割的用途被限定為醫療，即當被扶養人雖未患有重大疾病，而如有其他需要救助之情形出現時，婚姻當事人仍無權請求分割共同財產；（3）接受醫治的對象被限定為夫妻一方負有法定扶養義務的人，夫妻一方本人卻不在其列；（4）支付的具體項目被限定為相關醫療費（即直接費用），而陪護費、殘疾用具費等涉醫其他費用（即間接費用）卻不在其列，即當夫妻另一方所拒絕支付的是上述其他費用，而非相關醫療費用時，需要對被扶養人施以救助的夫妻一方仍然無法請求分割共同財產。

其三，配套的規定尚未完善。由于非常法定制是通常法定制在法定情形下變通的特殊形態，而《婚姻法解釋（三）》第 4 條僅從分割共同財產的角度予以規定，欠缺撤銷原共同財產制而另立分別財產制的內容，以及非常法定制的終止和效力、夫妻外第三人可否單獨提出分割夫妻共同財產等問題的配套規定也尚未完善。

其四，規范的效力層級較低。司法解釋在規范效力層級上低于《婚姻法》，故其作為司法指導文件往往被局限于司法系統內部適用，而不能適應婚姻當事人及其他第三人知法、守法的需要，這顯然不利于維護夫妻雙方的合法權益，也不利于保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此外，由于我國現行《婚姻法》尚未就夫妻共同財產的婚內分割問題作出相應規定，故憑借司法解釋之規范效力層級予以規定，還可能有越權立法之嫌。

綜上，為適應我國社會生活中婚姻期間夫妻一方基于特殊情形要求分割共同財產并實行分別財產制的現實需求，為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實現、有效降低夫妻一方惡意侵害夫妻共同財產的可能性、充分維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應當在《婚姻法解釋（三）》第 4 條規定的基礎上，進一步設立非常法定制，以期通過完善的制度設計，提高規范適用的操作性，進而有效保護婚姻當事人的財產權益和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履行，并維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

三、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非常法定制的立法現狀與評述

因我國是成文法國家，故從比較法研究的角度，本文主要考察大陸法系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依據非常法定制是否需要當事人請求或法院宣告而實施，受考察的諸國家和地區立法例分為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兩種模式。以上兩種立法模式，皆可為我國非常法定制的制度構建提供一定的借鑒。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夫妻財產關系既涉及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和家庭扶養職能之實現，也涉及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故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有關非常法定制的立法非常詳細而具體，其所涉條文較多，尤以法國和德國之縝密的立法例為代表，因此筆者在此僅分別予以簡要歸納，以明確其立法要點。

（一）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之非常法定制的立法現狀

有關實行非常法定制的法定情形與法定程序，大陸法系的一些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的規定如下：endprint

1.法國立法例

在《法國民法典》中[12]，非常法定制的主要內容有如下七個方面：一是類型、程序與法定事由，其采用雙軌制類型，同時采用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前者是基于法定事由而當然實行的分別財產制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1條。；后者是須經法院的裁判程序宣告實行的分別財產制。兩者的法定事由不同，前者以夫妻一方被宣告失蹤、分居為由；后者主要包括理事混亂、共同財產管理不善或行為不正，可能危害夫妻一方或雙方的利益等。二是請求權主體，僅限于夫妻一方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3條。。三是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采用公告加登記的方式，其生效時間溯及至開始訴訟之日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5條。。四是法律效力，為撤銷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9條。。五是夫妻的債權人享有異議權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6條。。六是家庭生活費，由夫妻分擔給付該費用的責任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48條。。七是共同財產的結算與分割，以及共同債務的清償責任。值得注意的是，在共同財產分割后，對于共同債務的清償，夫妻一方對以自己名義的舉債承擔全部清償責任，而對以他方名義之舉債僅承擔半數清償責任 參見：《法國民法典》第1467-1483條。。

2.德國立法例

在《德國民法典》中[13]，非常法定制的主要內容有如下六個方面：一是類型、程序與法定事由，其采用單軌制類型，僅采用宣告的非常法定制，須經法院的裁判程序宣告實行分別財產制。其法定事由按請求權的主體不同，區分為不管理共同財產的配偶一方、管理共同財產的配偶一方、配偶任何一方共三種類型，各自對應的法定事由規定不一，主要包括共同財產的管理、家庭的扶養義務履行、夫妻一方負債過度，以及擔任照管人的管理職責等情形。二是請求權主體，僅限于夫妻一方 參見：《德國民法典》第1447條、第1448條、第1469條。。三是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應當采用公告或告知第三人的方式，其生效時間始于法院的裁決生效之時。四是法律效力，為撤銷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 參見：《德國民法典》第1449條、第1470條、第1412條、第1479條。。五是扶養義務，如果夫妻一方是照管人，夫妻他方是被照管人的，前者對后者仍然依法應當承擔照管義務 參見：《德國民法典》第1901條。。六是共同財產分割后，對共同債務的清償，無債務清償責任的夫妻一方，也應當以共同財產中分割給其標的之財產，對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但夫妻各方僅以取得的共同財產為限對共同債務的半數承擔清償責任 參見：《德國民法典》第1480條、第1481條。。

3.瑞士立法例

在《瑞士民法典》中[9]64-82，非常法定制的主要內容有如下七個方面：一是類型、程序與法定事由，其采用雙軌制類型，同時采用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兩者的法定事由不同，前者為被宣告破產的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88條。；后者主要包括夫妻一方負債過度或已被查封其共同財產的份額、危害夫妻一方或雙方的利益、對于共同財產的處分無正當理由而不予配合，隱瞞個人財產或共同財產狀況，長期喪失判斷能力，分居等情形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85條第1款、第一款；《瑞士民法典》關于分居期間的夫妻財產安排，見第176條第1款第3項。。二是請求權主體，包括夫妻一方，涉強制執行的債務執行監管機構（監督官廳），以及長期無判斷能力的夫妻一方的法定代理人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89條、第185條第3款。。三是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前者未予規定；后者僅規定了宣告破產之日與因分居訴請非常法定制的申請之日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236條。。四是法律效力，其規定為撤銷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五是共同債務的清償責任，夫妻一方或雙方的債權人對某財產可以提出清償請求的，該財產不受夫妻財產制被變更的影響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92條。；如該財產已經轉移給夫妻一方的，該方須償還債務，但以他接收到的財產范圍為限承擔有限連帶清償責任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93條。。六是分別財產制的終止效力，為法官依據夫妻一方請求，命令恢復共同財產制或夫妻雙方約定設立所得分享制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87條第2款、第191條。。七是扶養義務，夫妻雙方負有以適當方式扶養家庭的義務 參見：《瑞士民法典》第163條。。

4.我國臺灣地區立法例

在我國臺灣地區“民法”（2015年修正）中，非常法定制的主要內容有如下六個方面：一是類型、程序與法定事由，其類型由雙軌制變為單軌制，僅采用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受破產宣告為法定事由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被修正刪除 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原第1009 條（2015年修正刪除）規定：“夫妻之一方受破產宣告時，其夫妻財產制，當然成為分別財產制。”。法定事由主要包括不履行家庭扶養義務、夫妻一方負債過度、對于財產的處分無正當理由而拒絕同意、管理共同財產不當且不改正、有危害夫妻一方財產權益之虞等其他重大事由，以及夫妻之總財產資不抵債或難于維持共同生活，分居已六個月以上 參見：我國臺灣地區“民法”第1010條。。二是請求權主體，限于夫妻一方，原特定債權人可作為請求權主體的條款被刪除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原第1011條（2015年修正刪除）規定：“債權人對于夫妻一方之財產已為扣押，而未得受清償時，法院因債權人之申請，得宣告改用分別財產制。”。三是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前者未予規定，生效時間僅于修法前對受破產宣告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規定為破產宣告之時。四是法律效力，其規定為撤銷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五是對共同債務，以共同財產清償 參見：我國臺灣地區“民法”第1034條。。六是家庭生活費用，由夫妻分擔之，對其所生之債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參見：我國臺灣地區“民法”第1003條、第1038條、第1046條、第1023條。。

（二）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之非常法定制的立法現狀評析endprint

通過對上述大陸法系部分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例進行考察，可以發現上述立法例在類型與程序、法定事由、請求權主體、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以及法律效力等方面，既有共性也各有其特點：

1.類型與程序之評析

在前述四個立法例中，從類型與程序看，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采用單軌制類型，即僅采用宣告的非常法定制；法國和瑞士采用雙軌制類型，即同時采用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筆者認為，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二者功能與價值取向的側重點不同，前者在發生法定事由后直接生效，而無須經過訴訟程序，這體現了國家公權力介入的強制性，彰顯了法律的效率與公平價值取向；后者在發生法定事由后，須請求權主體訴至法院，法院經審理查明具備法定事由的，依法宣告后才能生效，這體現了國家公權力介入的謙抑性及對當事人意思自治的尊重與限制，彰顯了法律的自由、公平與秩序價值取向。它們都能夠達到平等地保護婚姻當事人的財產利益、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履行、維護第三人的財產權益和交易安全之目的，有利于實現法律的平等保護價值和秩序價值。有學者認為，目前我國自然人沒有破產能力，故只能規定宣告的非常法定制[14]。筆者認為，如果我國今后為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設立了自然人破產制度，與之相適應，也應當設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

2.法定事由之評析

關于當然的非常法定制之法定事由，其發生后無須經過訴訟程序而直接發生將共同財產制當然變更為分別財產制的效力，法國與瑞士對其適用的特定事由進行了嚴格的限制，法國限于被宣告失蹤和分居兩種情形，瑞士則僅限于夫妻一方被宣告破產之情形，兩國立法例的這種限制意在避免訟累，以實現法律的效率價值。而關于宣告的非常法定制之法定事由，前述國家和地區的規定不一，但可以歸納為婚姻期間夫妻一方有侵害夫妻共同財產權或個人財產權的，對共同財產管理不善而又拒絕改進的，不履行家庭扶養義務的，所負的共同債務或個人債務過多、資不抵債而有侵害夫妻共同財產或夫妻他方個人財產權利之虞的，長期喪失判斷能力的，分居已達6個月以上的，或存在其他重大事由等。筆者認為，基于這些法定事由，而改為實行分別財產制，有利于保護婚姻雙方當事人的財產利益，保障夫妻履行家庭扶養義務，維護第三人的財產權益和交易安全，有利于實現法律的公平價值。

3.請求權主體之評析

關于請求權主體，前述立法例原則上都規定為夫妻之一方。但瑞士還包括債務執行監管機構（監督官廳）和長期無判斷能力的夫妻一方的法定代理人，我國臺灣地區于修法前還包括特定情形下的債權人。筆者認為，瑞士允許特定情形下夫妻一方之法定代理人作為請求權主體有其合理性。因為，如果夫妻一方喪失民事行為能力時，在具備法定事由的情形下，允許其法定代理人代為申請實行非常法定制，這有利于保護該夫妻弱勢一方的財產權益。然而，瑞士將債務執行監管機構（監督官廳）作為請求權人，我國臺灣地區曾將夫妻的債權人作為請求權人，兩者都有干預婚姻當事人之家庭自治之虞。蓋因夫妻雙方對于夫妻共同債務依法應當承擔連帶責任，這已經足以保護債權人的利益，故不宜再將監督官廳、債權人作為請求宣告實行非常法定制的主體。因此，將債權人作為請求權人之立法缺陷，在我國臺灣地區“民法”2015年修正后已被彌補。

4.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異議權之評析

關于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瑞士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例對公示方式及異議權未予規定，而對生效時間，僅在破產宣告、分居等個別情形分別規定為破產宣告之日與因分居訴請非常法定制的申請之日。法國和德國則對非常法定制的公示方式與生效時間設有較為完善的規定，兩國均采用雙軌制，但兩者的內容有以下不同：法國采用公告加登記的方式，其生效時間溯及至開始訴訟之日，并且規定了夫妻的債權人有異議權；德國采用公告或告知第三人的方式，其生效時間始于法院的裁決生效之時。筆者認為，由于夫妻財產關系的變動既涉及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也涉及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因此，必須采取一定的公示方式，以期能夠平等地保護婚姻當事人的利益、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第一，德國采用的公告或告知第三人的方式，對我國更具有借鑒意義。而如果采用法國的公告加登記的方式，既會增加我國民眾的負擔，也會增加相應的行政成本，故不具有可行性。依照前述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9條及《婚姻法解釋（一）》第18條規定的精神，我國約定夫妻財產制的公示方式采取書面形式和由夫妻告知第三人的方式，是符合我國實際的。因為，我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對于夫妻財產制的訂立與變更，采取以書面形式訂立并由夫妻告知第三人的公示方式，可操作性強，簡便易行，這體現了法律的效率價值。第二，對于生效時間，德國采用始于法院的裁決生效之時，這符合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理，有利于定紛止爭，符合法律的效率價值，值得我國借鑒。而法國將生效時間溯及至開始訴訟之日，瑞士將生效時間設為因分居訴請非常法定制的申請之日，在此兩種情形下，如果爭訟的財產沒有被保全，有可能會出現新的糾紛，徒增訟累，不符合法律的秩序價值。第三，法國規定夫妻的債權人有異議權，這有利于保護夫妻的債權人之利益，體現了法律的安全價值，值得借鑒。

5.法律效力及共同債務清償責任之評析

關于法律效力，被考察的諸立法例均規定為撤銷原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如前所述，除德國沒有設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外，對于當然的非常法定制，法國、瑞士立法例及我國臺灣地區修法前之立法例均規定為，實行共同財產制的夫妻，基于法定事由的發生而當然地變更為實行分別財產制。對于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前述法國、德國、瑞士及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例均規定為，實行共同財產制的夫妻，在法定事由發生后由請求權主體提出申請，須經訴訟程序由法院宣告撤銷共同財產制，改行分別財產制。筆者認為，對于當然的非常法定制，前述法國、瑞士之立法例直接規定基于法定事由的發生而改為實行分別財產制；對于宣告的非常法定制，須經訴訟程序由法院宣告廢止共同財產制，而采用分別財產制，這些都體現了法律的效率價值和秩序價值。endprint

關于共同財產制撤銷后的共同債務清償責任，法國、德國、瑞士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例均以夫妻有條件地承擔有限連帶責任為原則，僅法國設有夫妻舉債一方承擔無限連帶責任為例外。筆者認為，由于夫妻財產關系，不僅涉及婚姻雙方當事人及其扶養的家庭成員的利益，還涉及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因此，共同財產制撤銷后的共同債務清償責任，必須予以明確規定，方可達到既保護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和受夫妻扶養的家庭成員的利益，也維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之目的。前述法國、德國、瑞士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例之共同點是，夫妻應當以共同財產承擔清償共同債務的責任。它們的不同點是，除我國臺灣地區沒有就家庭生活費用以外之債務專門做出連帶責任的規定外，法國由作為借債的名義人的夫妻一方承擔全部清償責任，而夫妻另一方對于夫妻他方名義之舉債只承擔半數清償責任；德國夫妻一方以共同財產中分割給其的標的財產，對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且夫妻各方僅以取得的共同財產為限對共同債務的半數承擔清償責任；瑞士夫妻各方僅以從共同財產中取得的有負擔的標的財產為限承擔有限連帶清償責任。筆者認為，上述法國、德國、瑞士三國的立法體現了以下兩個方面的立法精神：一方面，貫徹現代民法之“自己責任原則”，即夫妻一方對以自己的名義產生的共同債務，承擔債務清償的主要責任。如法國由作為借債的名義人的夫妻一方承擔全部清償責任，而夫妻另一方對于夫妻他方名義之舉債只承擔半數清償責任；德國夫妻一方僅以共同財產中分配給其的標的財產，對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瑞士夫妻各方僅以從共同財產中取得的有負擔的標的財產為限承擔有限連帶清償責任。另一方面，為保障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的實現，第三人本人在民事交易中應當承擔合理的“注意義務”，在借債之前其應當注意查明債務人是否具有償還債務的能力，并可依法設立擔保、質押等方式，保障其債權的實現。如瑞士夫妻各方僅以從共同財產中取得的有負擔的標的財產為限承擔有限連帶清償責任。這些立法例，有利于保護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保障實現家庭的扶養職能，并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彰顯了法律的平等保護價值和公平價值，值得借鑒。

6.分別財產制終止的效力之評析

關于分別財產制終止的效力，瑞士立法例規定實行分別財產制的理由消失時，法官可在夫妻一方申請后，命令恢復原財產制；債權人獲得清償的情形下，法官也可應夫妻一方申請命令恢復共同財產制或夫妻雙方通過婚姻協議設立所得分享制。此立法給實行非常法定制的夫妻，基于法定事由的消失而需要終止分別財產制，提供了法律依據，并且尊重婚姻當事人的意愿，由其選擇是恢復原共同財產制或另行締結其他財產制，體現了法律的自由價值，值得我國借鑒。

7.家庭生活費或扶養義務負擔方式之評析

關于實行非常法定制后，對于家庭生活費或扶養義務負擔方式，法國規定家庭生活費，由夫妻雙方分擔給付該費用的責任；德國規定如果夫妻一方是照管人，夫妻他方是被照管人的，前者對后者仍然依法應當承擔照管義務。但值得注意的是，對于這些義務，瑞士和我國臺灣地區均不在非常法定制中予以規定，而是在“婚姻的一般效力”或 “婚姻的普通效力”中作出規定。瑞士在“婚姻的一般效力”中規定，夫妻雙方均有以適當的方式承擔扶養家庭的義務；我國臺灣地區在“婚姻的普通效力”中規定家庭生活費用由夫妻分擔，對其所產生之債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筆者認為，無論夫妻實行何種財產制，基于婚姻的一般效力，雙方均應當承擔對家庭的法定扶養義務，夫妻一方對于喪失判斷能力的夫妻他方應當依法承擔扶養義務和監護（照管）義務。因此，瑞士和我國臺灣地區的立法技術更為科學，符合法律的效率價值和秩序價值，可以避免重復立法，值得我國借鑒。

四、對我國“民法典草案”學者建議稿中非常法定制的評析

當前，我國《民法總則》已經頒布，民法典分則的各編也正在加緊編纂之中。在我國民法典的起草過程中，較為重要的“民法典草案”學者建議稿主要有以下三部：梁慧星教授主編的《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以下簡稱“梁稿”）、王利明教授負責起草的《民法典草案》（以下簡稱“王稿”）以及徐國棟教授主編的《綠色民法典草案》（以下簡稱“徐稿”）。其中，“王稿”因未規定非常法定制[15]，故在此不予論述，對其他兩份“民法典草案”學者建議稿中有關非常法定制部分，筆者簡要評析如下：

（一）“梁稿”中非常法定制的立法評析

“梁稿”中有關非常法定制的內容[16]，見于第1689-1692條之規定，其特點概括如下：第一，在立法類型上，采用“雙軌制”，即同時設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與宣告的非常法定制；第二，在法定事由上，明確規定“雙軌制”各自適用的法定事由；第三，在請求權主體上，在宣告的非常法定制中，夫妻一方和債權人在不同的法定條件下均可成為申請人，經法院裁判宣告撤銷原共同財產制并分割夫妻共同財產，以保護債權人權益；第四，在法律效力上，規定了非常法定制的效力，即夫妻共同財產制在被當然撤銷或被宣告撤銷后，變更為分別財產制；第五，在公示方式上，以婚姻登記機關進行登記作為宣告的非常法定制發生及終止的公示方式；第六，在終止的原因及效力上，規定了非常法定制的終止原因及原夫妻財產制恢復的條款。

筆者認為，“梁稿”中非常法定制的制度設計較為完整和全面，且具有較強的實踐操作性，但其仍存以下問題需要解決：第一，在適用范圍上，囿于法定夫妻財產制，未將約定夫妻財產制中夫妻選擇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的夫妻財產制之情形納入立法規范，然此情形仍有適用非常法定制之需要。第二，在申請主體上，如在“夫妻一方永久性的喪失判斷能力”的法定事由中，將申請人規定為夫妻一方，其合理性值得商榷。蓋因喪失判斷能力的夫妻一方已然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而卻要求作為其監護人與法定代理人的夫妻另一方主動提出申請，以適用非常法定制，這難免對申請人的道德要求過高；但若其不主動提出申請，則有可能不利于保護夫妻弱勢一方的財產權益 此種情形，在筆者查閱的（2014）郴北民一初字第337號民事裁定書中，即有所體現，且該情形在全國一定范圍內也實際存在。。故在此情形下，應當允許永久性喪失判斷能力的夫妻一方的其他近親屬作為申請適用非常法定制的適格主體。第三，在對夫妻財產制的公權力介入之謙抑性規定上，當非常法定制被申請宣告終止時，由法院宣告恢復原共同財產制的做法可能有干涉夫妻意思自治之嫌，有違公權力的謙抑性原則。夫妻間究行何種財產制乃是其私權領域，為實現法律的自由價值，故在非常法定制被申請宣告終止時，法院僅需宣告不再強制實行分別財產制即可；唯在夫妻雙方未達成財產制約定的書面協議時，則當然適用通常法定制。endprint

（二）“徐稿”中非常法定制的立法評析

“徐稿”中有關非常法定制的內容[17]，見于第70條至第 71條之規定。較之“梁稿”，“徐稿”中有關非常法定制的設計相對簡練。第一，在類型上，采取單軌制，只有宣告的非常法定制。第二，在法定事由上，設計有9項，且將法定事由中的分居時間由1年減少為6個月。第三，在請求權主體上，僅限于夫妻一方。第四，在公示方式上，采取登記制。第五，在法律效力上，撤銷原共同財產制，改為分別財產制。第六，在終止上，明確規定了分別財產制之終止原因、請求權人、程序及效力。筆者認為，“徐稿”有關非常法定制的設計，在結構上與“梁稿”大體一致，而其不足主要是在非常法定制的申請主體上，未給特定情形下處于弱勢的夫妻一方近親屬監護人賦予申請主體資格，這不利于該方合法權益之維護。

五、類型、功能與價值取向視角下的立法構想

綜上所述，非常法定制作為夫妻法定財產制的一種特殊類型，為婚姻當事人基于特殊情形下請求撤銷原共同財產制而實行分別財產制，提供了法律救濟的途徑，其具有保護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實現，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的現實功能。為彰顯法律追求的效率價值、公平價值、自由價值、平等保護價值和秩序價值，加強保護夫妻雙方的財產權益，滿足夫妻履行扶養家庭的職能需要，加強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促進我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在我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編纂之際，筆者建議應當從中國實際出發，堅持立法為民、司法為民，以我國現行《婚姻法》的基本原則為指導，總結我國現有的相關立法和司法解釋的經驗，借鑒其他大陸法系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有益的立法經驗，并在吸收“梁稿”與“徐稿”中相關學者建議之基礎上，建構我國未來的非常法定制。

（一）設立非常法定制的內涵界定條款

為明確非常法定制適用范圍不限于夫妻共同財產制，同樣可適用于具有共同財產關系的約定夫妻財產制，且納入當然的非常法定制和宣告的非常法定制兩種立法模式，以更加全面地保護夫妻雙方財產權益，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實現法律的效率價值、公平價值、自由價值、平等保護價值和秩序價值，建議制定非常法定制的內涵界定條款：

凡實行法定共同財產制的夫妻或約定為全部共有或部分共有財產制的夫妻，在法定事由出現時，可依法律的規定或經婚姻當事人一方申請，由人民法院宣告，撤銷共同財產制，改為實行分別財產制。

（二）設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

為與未來可能設立的自然人破產制度進行制度銜接，保護婚姻當事人的財產權益，維護債權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基于法律的效率價值和公平價值，建議設立當然的非常法定制條款：

夫妻一方受破產宣告的，依法律規定，夫妻財產關系自人民法院作出破產裁判宣告之時起適用分別財產制。

（三）設立宣告的非常法定制

為適應我國當下社會經濟之發展，保護婚姻當事人的財產權益，保障實現家庭的扶養職能，維護第三人利益和交易安全，基于法律的公平價值、自由價值和平等保護價值，建議借鑒其他大陸法系國家和我國臺灣地區宣告的非常法定制之法定事由，并將申請人范圍由夫妻一方擴展至法定情形下夫妻一方之近親屬，設立宣告的非常法定制條款：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經夫妻一方申請，人民法院可以宣告撤銷原夫妻共同財產制，適用分別財產制：1.夫妻因感情不和連續分居一年以上的；2.故意隱瞞個人的經濟收入和財產狀況的；3.未征得對方同意擅自處分價值較大的夫妻共同財產的；4.對共同財產的管理，無正當理由不予以配合的，或因故意或重大過失導致重大財產損失的；5.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不足清償其個人債務的；6.不承擔家庭日常費用支出、不支付撫養費和贍養費等不履行家庭扶養義務的；7.其他將使夫妻一方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事由。

有下列情形之一，因夫妻一方之不當行為造成或可能造成夫妻他方合法權益受損害的，經后一方具有法定監護人資格的近親屬申請，人民法院可以宣告撤銷夫妻共同財產制，適用分別財產制：1.夫妻一方被宣告失蹤、被宣告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2.夫妻一方永久性地喪失判斷能力的。

（四）非常法定制的法律效力與公示方式

為保護婚姻當事人的財產權益，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基于法律的公平價值和平等保護價值，根據我國現行《婚姻法》第19條規定之立法精神，同時為降低政府行政成本，借鑒德國有關變動夫妻財產制必須進行登記或告訴第三人的立法例，并考慮到夫妻財產關系狀況因其隱私性暫不宜采取登記方式進行公示，建議設立非常法定制的效力與公示方式的條款：

基于法定事由的發生當然適用或經法院宣告適用分別財產制的，其效力為撤銷原共同財產制而改為分別財產制，對夫妻雙方均具有法律約束力。

對于上述夫妻財產制的變動，夫妻負有以書面形式告知與其交易之第三人的義務。否則，該夫妻財產制的變動，對善意第三人不發生法律效力。

（五）非常法定制之異議權

因夫妻財產制之選擇屬婚姻當事人家庭自治之范疇，故前述立法構想未將第三人納入非常法定制的請求權主體，但為保護受夫妻財產制變動影響的第三人之利益，并為其提供救濟途徑，基于法律的平等保護價值和公平價值，建議設立非常法定制之異議權條款：

債權人或其他利害關系人認為夫妻財產制的變更與恢復申請侵害其利益的，在訴訟時效期間內可以向接受申請宣告的人民法院提出異議。

（六）共同財產制撤銷后的共同債務清償責任

為維護第三人的利益和交易安全，兼顧保護夫妻各方的財產權益和保障家庭扶養職能的實現，基于現代民法之“自己責任原則”和法律的平等保護價值和公平價值，借鑒法國、德國立法例，建議設立共同財產制撤銷后的夫妻共同債務清償責任條款：

共同財產制被撤銷后，夫妻應當以共同財產優先清償共同債務。如果已經分割共同財產，而沒有清償共同債務的，夫妻一方對以自己名義的舉債承擔全部清償責任，而對他方名義之舉債，僅以分割取得的共同財產為限承擔半數清償責任；夫妻對以雙方共同名義舉債的，向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endprint

（七）非常法定制的終止

非常法定制作為夫妻財產制的特殊形態，在法定事由消失后，理應終止，基于法律的公平價值和秩序價值，建議對當然的和宣告的非常法定制之終止作出規定，設立如下條款：

改用分別財產制的法定事由消除后，經夫妻一方申請，法院可宣告恢復原法定夫妻共同財產制或夫妻協商確定的其他類型的夫妻財產制。

因受破產宣告適用分別財產制的，經夫妻一方申請且債權人無異議的，法院可宣告恢復原法定夫妻共同財產制或夫妻協商確定的其他類型的夫妻財產制。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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