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翼
一
仔細打量鄱陽湖,它與一只手掌是那么完美契合:它的五條江河,就像五根手指伸展在江西大地;它的主湖體,就是掌部,匯集著五指輸送來的水;它的入江水道,就是手腕,通過湖口將湖水輸送入長江。
每當春夏之交,連綿雨季,水位節節攀升,湖面迅猛擴展,立時有煙波浩蕩之感,那些波詭浪譎的水瀾就是鄱陽湖的掌紋;即便冬季,湖水急流勇退后,洲灘盡情裸露,一道道蜿蜒的水流,枯藤般雕刻在鄱陽湖的巨掌中,形成與眾不同的掌文。
每個人的掌紋都是上天賜予的,鄱陽湖的掌紋正是大自然的產物。“帝刻桐葉,天書掌文。”是北周詩人庾信《成王刻桐葉封虞贊》中的句子,說的是周成王的故事。成王年幼即位,不久,唐國發生叛亂,周公旦派兵平定。成王和弟弟叔虞在宮中玩耍,隨手摘下一片桐葉,遞給弟弟叔虞說:“我把唐國封給你。”在場的史官立即上前請成王擇日立叔虞為唐國國君。成王說:“我是和弟弟開玩笑呢。”史官說:“天子是不能開這樣玩笑的。天子說的話史官會記下,天子要舉行禮節完成它,還要作成音樂來歌唱它。”成王只好封叔虞為唐國國君,史稱唐叔虞。沒想到,成王的一句戲言,倒成全了一代明君。叔虞得到封地,勵精圖治,以自己的聰明智慧,帶領百姓興修水利,改良農田,發展生產,使百姓過上了安居樂業的生活,成為唐人愛戴的君主。
這片桐葉的葉脈,有如上天銘刻的掌文,成了帝王金口玉言的象征。一片桐葉享有了珪玉一樣的待遇,這表明自然與人心一旦契合,便擁有誠信如金的力量。鄱陽湖如一只巨掌扣在江右大地,不正是大自然的杰作嗎?它不需要誰的金口玉言,年年月月,按照大自然的規律兌現著自己肥肥瘦瘦的諾言。
鄱陽湖也可以說是大地母親的“掌上明珠”。它上承贛、撫、信、饒、修五河之水,下接亞洲第一大河——長江。在正常的水位情況下,鄱陽湖面積有三千九百多平方公里,容積達三百億立方米,這相當于三峽大壩一百三十米時的儲水量。鄱陽湖每年流入長江的水量也是驚人的,它超過黃、淮、海三河水量的總和。鄱陽湖是珍稀候鳥的天然家園,也是濕地生態系統的最佳著床地。鄱陽湖可以說是白鶴的天堂、天鵝的故鄉。鄱陽湖廣闊的濕地,擁有多姿的水、溫柔的荻、詩意的草……
鄱陽湖這只巨掌,掌控著江西的生態命運,執掌著江西幾乎全境的水系命脈。它美輪美奐的掌中傳奇,引領著我探足這座神奇之湖的演變之旅。
二
鄱陽湖這只巨掌的凹陷,是怎樣形成的呢?
這要追溯到億萬年前的冰川時代。那個時候,人類的胚胎還沒有在上帝的腦海里閃念。
地球自誕生起,氣候一直處于冷與暖的交替變遷中。在距今約五點四億年至十八億年前的中晚元古代震旦紀——古生代,鄱陽湖所在地屬揚子海槽,被海水覆蓋。到了三疊紀末,約兩億年前的印支運動,海水退去,這里成為一片陸地。
當時光之駒奔跑到一點三五億年前的白堊紀末期,有了燕山運動,這里又斷裂陷落成盆地,下陷深達千米;七千萬年前的新生代來臨時,一次喜馬拉雅運動,盆地又逐漸隆起,經歷風化、剝蝕,這似乎是一個將以往的一切歷史洗白的過程。
進入約二百六十萬年前新生代第四紀,受到北北、北北東、北西三組斷裂的差異升降活動影響形成鄱陽湖沉降區,沿湖口——新干斷裂,發育深化成了古贛江水系,逐漸形成平緩舒展的凹地和與長江相通的斷裂谷地。由于丘陵起伏的山間盆地,奠定了鄱陽盆地的輪廓。此時,早期人類開始在這些谷地間狩獵為生。
鄱陽盆地形成后,首先發育贛江水系,然后才形成鄱陽湖。中更新世時,隨著新構造運動活動,古贛江開始發育,至全新世早期,鄱陽盆地為一河網交織的平原洼地,這時的人類也進入到異常活躍時期。
距今六千至七千年前發生了一次海侵,積水成為湖泊,古稱彭蠡澤。長江主泓道與淮陽山字形前弧基本一致,由于新構造運動,山字形前弧應力場繼續活動,前弧擠壓帶向南推移,致使古長江南岸地區下降。三千四百年前發生第二次海侵,長江自西而東穿越彭蠡湖而過。兩千年前發生第三次海侵,在地質、氣象、水文多重作用下,彭蠡澤沿贛江向南擴展,湖水越過松門山直抵鄱陽、余干附近,因湖中有鄱陽山,而易名鄱陽湖,距今約一千六百年左右,即公元420年前后,形成了現代鄱陽湖的雛形。
從地理來講,古彭蠡與現代鄱陽湖是既有密切聯系又不完全重疊的兩個湖泊。
《尚書·禹貢》記載:“彭蠡既潴”“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迤北會于匯”“東匯澤為彭蠡”。長江出武穴后,江水呈分汊水系,蔓延東流,《禹貢》謂之“九江孔殷”。《史記》記載“禹疏九江”,其實就是對這些分汊河道進行疏導整治。
彭蠡澤的形成,很大程度上由于長江和贛江兩大水系交匯所致。彭蠡澤為江水所匯,其范圍約當今長江北岸鄂東的源湖,皖西的龍感湖、大官湖及泊湖等濱江諸湖區以及相連接的湖口和今天的鄱陽湖入江水道所組成。
古人有時將古彭蠡澤視作長江拓寬的河段,這就是《爾雅》十藪中只有云夢澤、具區(今太湖)而缺彭蠡的原因。這表明彭蠡是水陸相間、草木叢生、江流縱橫、候鳥翩飛的廣闊盆地環境。古長江由西向東穿澤而過,古贛江由南向北交匯于此,形成壯闊無比、浩渺無邊的江湖世界。
在人間,我們也許能體會到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的滄桑之變,但對于大自然,可以百年、千年之距來演繹它的蓋世之變,人類只能從史冊中捕風捉影,湊成它的細枝末節。
鄱陽湖這只手掌就是在這樣的語境下變化而成的。
三
對于一只巨掌來說,它無時不刻地制造著自己的故事。扒開歷史的塵埃,發現古彭蠡湖的消失與長江的南移,是造就現代鄱陽湖的成因。我需要從幾個地理名詞來敘述彭蠡湖和長江的演變過程。
“潯陽”是一個熟悉的名字,至今仍然還在沿用。如今,潯陽是九江市區所在地。白居易的《琵琶行》的開篇寫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潯陽江便成為無數人知曉的江段。潯陽江是指長江流經潯陽的一段,也即現在流經九江的這段長江。endprint
潯陽,史稱柴桑、江州,因其“南開六道,途道五嶺,北守長江,運行岷漢,來商納賈”,歷史上這里便是“四大米市”“三大茶市”,是著名的商貿碼頭。
潯陽在歷史上名聲很響亮,四大名著之一《水滸傳》中就曾多次寫到潯陽故事,如宋江在潯陽樓上題反詩,李逵與李俊大鬧潯陽江等。
歷史上有“尋陽”和“潯陽”兩種不同寫法。也表明兩個不同地理位置和歷史時段。
尋陽置縣于漢文帝十六年(164年),縣治在今湖北黃梅蔡山附近的古城村。這個蔡山在歷史上很有名氣,因為蔡山產大龜。三國時期魏國玄學家何晏說:“蔡,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為名焉。長尺有二寸。”《通典》載:“蔡山出大龜。”新編《辭源》蔡山條:“蔡山在湖北黃梅西南江濱。”蔡山自古產大龜,古長江從蔡山腳下流過。《左傳》有“問蔡”之語,即“問龜”,“蔡”成為“龜”的象征。古人用龜卜卦,認為龜越大越靈驗,故有“大蔡神龜”之說。古代九江人以蔡龜作貢品,故有“九江納錫大龜”的記載。
尋陽縣治之所以設置于蔡山,也許與上述淵源有關。按照中國古人的理念,水之北為陽,尋陽城設在當時的長江主泓道以南,其名就應該像淮陰、江陰那樣取名為尋陰,而不應該是尋陽。但從史料可知,長江出武穴,流經尋陽時,江水呈分叉狀向東漫流。在這些眾多的分流中,尋陽城南還有一支水流,名叫尋水,故尋水之北的這座城市被命名為尋陽。北宋陳舜俞的《廬山記》寫得很清楚:“江州在山北二十里,本在大江之北,尋水之陽,因名尋陽。”
酈道元在《水經注·江水》中也寫道:“又西南,歷尋陽,分為二水:一水東流,通大雷。一水西南流注于江。”這里的“一水通大雷”,指主泓道;“一水西南流注于江”,指分叉河道。
尋陽縣的管轄范圍包括今湖北黃梅縣全部,廣濟縣絕大部分,宿松縣湖區以南至望江縣華陽沿江一帶,九江縣大部分,湖口、彭澤兩縣北部沿江一帶(即古之柴桑、彭澤二縣之間自長江至廬山一帶)。巧合的是,這個范圍正好涵蓋了古彭蠡的水域范圍。
尋陽縣東漢時屬揚州廬江郡;三國時屬吳國荊州蘄春郡;西晉時先屬荊州武昌郡,后屬揚州廬江郡。
西晉永興元年( 304年),對于尋陽來說是個重要年份,這年西晉政府劃廬江之尋陽、武昌之柴桑二縣立尋陽郡。尋陽由縣升格為郡,管轄范圍大致為今九江、廣濟間長江兩岸,也包括古彭蠡范圍。
由于長江中上游人類活動頻繁,來沙量劇增,導致長江三角洲淤積加劇,水位上升。有人測算,自五千年至今,長江下游水位上升了二十米左右。這一現象無疑對尋陽郡長江段和彭蠡湖影響極大。長江主泓道和彭蠡湖水位也因上游來沙猛增,產生淤積,水位抬升。到了東晉成帝咸和年間(326—334年),原先眾多分叉江道和湖汊,有的自然合并,有的人為圍墾,彭蠡湖退縮變成了陸地,長江在這種自然和人力作用下向南運動。尋陽縣治也隨著長江主泓道的南移而遷到江南鶴問寨(今九江西),而移郡治至柴桑縣(今九江西南)。完成了尋陽地理上的第一次遷移。
后尋陽縣并入柴桑縣。南朝梁末移郡治至柴桑之湓口城(即今九江)。隋改柴桑縣為尋陽,治湓口城,即今九江市。唐貞觀八年( 634年),省楚城更置潯陽縣——注意,這里的“潯”加了水字旁。有了這三點水,也便有了潯陽江。按照中國古代的地理概念,水之南為陰,潯陽城位處長江之南,名字不應為陽,而應為陰。可是,這個潯陽卻生生鐫刻成了一座歷史名城,這完全是因為過去的尋陽之故,潯陽不過是尋陽的繼承而已。潯陽一名的出現,也完全是因為長江南遷后,文人墨客的一時興起,在尋字左邊點上了三點水。這也說明,長江南遷后,水道已經完全確定,彭蠡湖已完全退化,鄱陽湖基本發育成熟。
歷朝歷代,上來一個新皇帝,心血來潮把名字改了,后代之君又心血來潮將名字改回去,反反復復,一個城市的名字往往有三五個甚至十幾個,這種現象實在是屢見不鮮。潯陽也是如此。不管如何變,潯陽總是與潯陽江和彭蠡湖(鄱陽湖)密切相關。
彭蠡湖的退縮,長江主泓道的南移,直接導致贛江水系與長江在湖口遭遇頂托,阻滯了贛江下游盆地來水的迅速排泄,使贛江下游盆地水位不斷上升并逐漸向南擴展,出現了公元420年和425年的鄡陽、海昏城沉沒事件,這也可以說是現代鄱陽湖形成的標志。
說到“海昏”,也許從名字本身能探尋到有價值的信息。所謂“海”,應該理解為一片湖泊,“昏”則為日落之時,為西。那就是說,海昏本意為:湖泊之西。
鄡陽縣沉沒之前,在余干、鄱陽、都昌(鄡陽)、永修(海昏)、南昌、進賢這些城池包圍的這片土地,應該是河汊縱橫、湖泊遍布之地。只是那個時候湖泊的水位比較低,威脅不到鄡陽、海昏這些城市。再說這個湖泊與北面的彭蠡湖比,是小巫見大巫,因此在史冊上籍籍無名。只有等到彭蠡湖從歷史的長河中消失,這個湖泊才以改天換地的姿態傲立于世。
公元420年,北面有彭蠡湖和長江的頂托、倒灌,南有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修河等洶涌灌入,這片原本面積不大的湖泊開始以前所未有的氣勢,開疆拓土,甚至不惜將兩座城池毀尸滅跡,淪入湖底,這難道不是上天要造就一個鄱陽湖嗎?
尋陽也好,潯陽也罷,它是彭蠡湖退化和長江南遷的親歷者,也是現代鄱陽湖生成的見證者。它像一個年邁的老人,見慣了朝代更替的風風雨雨和自然山川演繹的滄海桑田,它無言,以城名、以樓名、以江名,也在歷代文人墨客的詩文中。
從尋陽變為潯陽的意味中,尋找到了諸多地理變遷的玄妙。也由此確認鄱陽湖這只手掌的前世,是如此意蘊豐富,令人徘徊悱惻……
四
一只手掌的掌紋,何嘗不是山川大地厚土演繹而來。
古人關于華夏山水的兩部重要著作,一部是《山海經》,一部是《水經注》,都有涉及江西山水的章節。
《山海經》一書中未記載廬山,而記載了柴桑山。這也說明《山海經》寫作者所在年代,還未有廬山之名,但卻有柴桑山——endprint
又南行九十里,曰柴桑之山,其上多銀,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獸多麇鹿,多白蛇飛蛇。
《山海經》是先秦古籍,成書時,尚未立柴桑縣。東晉郭璞注柴桑山云:“今在潯陽柴桑縣南,其廬山相連也。”郭璞認為柴桑山在潯陽柴桑縣南,是與廬山相連的一座山。明嘉靖中葉,揚州人桑喬貶官到九江,寫了一部《廬山紀事》,明確指出:“柴桑山即今面陽、馬首(頭)、桃花尖諸山。”因此,柴桑山是廬山的一部分。
但我以為,《山海經》說的柴桑山,其實就是指廬山,并非其局部。因為一座山在寫作者眼中沒有名字時,他除了依據當地住民的稱謂外,就是著作者根據山體狀態來命名。因為那是個命名空間無限廣闊的時代,山川大地沒有名字,他就可以直接命名寫在著作中,后人根據書本所記,就傳布開來。
《山海經》作者根據山體多柴桑的特點,命名為柴桑山,是十分貼切的。從先后次序來講,是先有了柴桑山名,后來的柴桑縣名則是依據柴桑山而來。再說,《山海經》是一部記述山體的專門著作,不可能舍大求小,舍棄廬山不記,而記錄其附屬山體。
柴桑城在歷史上存在近八百年,作為尋陽郡(地級)、江州(省級)治所亦近三百年, 歷史上很多重大政治事件和軍事事件均在這里演繹,不少歷史名人曾在這里活動,如陶淵明、慧遠、李白、白居易等都在柴桑踏石留印,遺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令后代讀者神往之至。
《三國演義》中所描寫的“諸葛亮舌戰群儒”“群英會蔣干中計”“柴桑口臥龍吊孝”等故事,都與柴桑有聯系,英雄的故事流布于匡山蠡水之間。
上世紀七十年代拍過一部戲曲片《柴桑口》,該片講述諸葛亮吊祭周瑜時發生的故事。很多人鬧不清楚柴桑口在什么地方,有說是在今七里湖賽湖村,這里是柴桑城故址;也有說是古柴桑所在的星子縣,但說不清具體地址;還有說是甘棠湖……莫衷一是。
我通過多年走訪,認為柴桑口就是九江口。九江口在哪兒呢,實際就在長江與鄱陽湖的交匯之下游不遠的匯口,因為在這里長江的兩條分叉也在這里合并,是長江兩股水道和鄱陽湖水的總匯。從地圖上看,匯口的陸地和江流形成近似于九十度的彎道,這里是今宿松縣匯口鎮所在地。匯口所在的平原,在古代叫桑落洲,是周瑜筑巢湖城的所在地,也是周瑜練兵的地方。周瑜去世后,靈柩應該停放于巢湖城中,諸葛亮前來吊祭,必至桑落洲的巢湖城。據載,周瑜就近葬于巢湖城中,后來江水崩岸,威脅墓地,后人將周瑜墓遷往宿松西北破涼鎮梅墩畈圭山。匯口也叫涇江口,是當年陳友諒中流箭的地方。
此外,古代匯口屬于柴桑縣的東部邊界,也是柴桑縣水道的出口,因此叫柴桑口至于恰當。至于九江口,則是當城名為九江時的稱謂,九江城的水道出口,能不叫九江口嗎?當然,九江也暗含多條江的意思,多條江的水道總匯,就是九江口。一地多名是中國文化的特色。探足這些名字,也是理解中華文化的一部分。
《山海經》也寫到了贛江,說:“贛水出聶都山,東北流注于江,入彭澤西也。”
贛江的名頭很多,歷史上豫章水、章水、湖漢水等稱謂都指贛江。章水,又名章江,贛江的源頭之一。古時稱豫章水,唐時因避豫王諱,改稱章水。章水發源于崇義縣聶都山張柴洞,流經大余、上猶、南康,在南康市三江鄉三江口與上猶江匯合,此后又稱章江,流經章貢區,在章貢區內,俗稱西河。在八境臺與貢水交匯,始稱贛江。湖漢水,指今贛江干流及其上源貢水。一水多名,不同時代的不同稱謂罷了。
贛江上游源自章水與貢水。章貢二水,一東一西,東為貢水,西為章水。若用長短和流域面積來比較,貢水遠遠超越章水。貢水主河長二百七十八千米,自東向西流,流域面積兩萬六千五百八十九平方千米;章水全長一百九十九千米,由西向東流,流域面積七千六百九十六平方千米。若論流域面積,貢水是章水的三倍多。
章水主要支流有兩條:大余的章江、上猶的猶江。貢水的主要支流卻有八條:龍南信豐的桃江、興國的平江、于都的貢江、寧都的梅江、石城的琴江、安遠的濂江、會昌的湘江、瑞金的綿江。章貢二水共十條河流,齊聚于贛州城下。贛州自古就有“十龍聚龜”之說,由此形成贛州城的獨特形勝。
若忽略歷史,以今天技術數據論,貢水應為贛江正源。但歷史上,章水開發時間早于貢水,自古就形成中原與嶺南的交通要道。章水被南來北往的口碑相傳,聲名遠揚,甚至以章江代指贛江,屢見不鮮。不過古人也把貢江稱作湖漢水,《水經注》就曾以湖漢水指稱贛江。這與將章水指稱贛江是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我私下對于古人稱貢水為湖漢水有異議,似乎與湖廣、漢水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一定是古人著述時多喝了幾盅,鬧出了此等糊涂事。
章水被稱作正源的說法,源自古老《山海經》“贛水出聶都山”。后人迷信此說,蓋以章水為贛江正源。甚至《水經注》也推波助瀾,說:“贛水出豫章南野縣,西北過贛縣東……”南野是漢初豫章郡十八縣之一,大致相當于現在的上猶、南康、崇義、大余、信豐諸縣范圍。同治版《南安府志》卷十八
直到1956年,江西省水利廳遂正式把貢水定位贛江的正源。章水便成為贛江的支源。這無疑也是從正本清源的角度衡量事實的一個結論。
《水經注》是古代涉及水文化的一部巨著,其中涉及贛水的部分約四千二百多字,可謂篇幅不少。這些文字大多是交代主要支流如何與贛江交匯,章、貢合流為贛,贛水流經廬陵,有廬水西出長沙安成(今江西安福)縣來與贛江會合;到了新淦(今新干)地界,有牽水(袁水)從宜春來會;途徑南昌時,有盱水(今撫河)從南城來與贛江會;又有濁水(今錦江)注如贛江,水出康樂(今萬載)縣。
接下來酈道元寫到余水(今信江)、鄱水(今饒河)、繚水(今潦河)、循水(今修水)與贛江相會的情形。他這樣寫道:
贛水又北逕鄡陽縣,王莽之豫章縣也。馀水(今信江)注之。水東出馀汗縣,王莽名之曰治干也。馀水北至鄡陽縣注贛水。
贛水又與鄱水(今饒河)合,水出鄱陽縣東,西逕其縣南武陽鄉也。地有黃金采,王莽改曰鄉亭。孫權以建安十五年,分為鄱陽郡。鄱水又西流注于贛。endprint
又有繚水(今潦河)入焉。其水導源建昌縣,漢元帝永光二年分海昏立。繚水東逕新吳(今奉新)縣,漢中平中立。繚水又逕海昏縣。王莽更名宜生。謂之上繚水,又謂之海昏江,分為二水。縣東津上有亭,為濟渡之要……其一水枝分別注入于循水(今修水)也。又北過彭澤縣西,循水出艾縣西,東北逕豫寧(今武寧)縣,故西安也,晉太康元年更從今名。
酈道元總共寫了十條與贛江相會的水,“其水總納十川,同臻一瀆,俱注于彭蠡也。北入于江。”在敘述鄱陽湖周邊的水系時,以贛水為綱,別水為目,將贛水提起來,其他的江河都順便提溜起來,綱舉目張。
在涉及鄱陽湖段文字時,酈道元這樣寫道:“大江南,贛水總納洪流,東西四十里,清潭遠漲,綠波凝凈,而會注于江川。”
酈道元所處時代,正是鄱陽湖發育基本成熟之時,因此,他描寫的贛水水系狀況與今天可以說基本是一致的。
贛江總攬江西境內的其他水系。在古代,贛江水系等同于鄱陽湖水系。特別是鄱陽湖未完全發育前,江西境內的水,就統稱為贛水,及贛江水系。其他各水都匯入贛江,然后歸于長江。
在我看來,贛江就像鄱陽湖這只巨掌的生命線,清晰、蓬勃、深刻,鏤刻著天地運行的秘密……
五
在鄱陽湖這只手掌中,與歲月一起成長的故事,又被無數塵土掩埋。鄱陽湖周邊有江州、洪州、饒州三座古老的州城。
說到州,可追溯到上古人皇時代,《三皇本紀》載:“(人皇)兄弟九人,分長九州,各立城邑。”意思是說,人皇的九個兄弟,分別掌控一個州,各自建立自己的城市,自此便有了九州。大禹治水,將天下劃分為九州,其實是對人皇時代九州體系的繼承。
從“州”的字面意義來理解,“州”字從“川”,從“丶”。“川”指歸向大澤大海的水流,如黃河、長江、淮河等;“丶”音義同“主”,意為“入住”“進駐”。“川”與“丶”合起來則表示“住到河邊”,也可以說是分布在河川旁邊的城市。古人在河邊或平洼之地建筑有城墻抵擋洪水,形成城市。也就是說,大江、大湖旁邊,筑有人口眾多的城市,就是州。
州成為行政區劃,始于漢武帝時期。漢武帝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于元封五年(前106年)創部刺史制,將全國分為十三個監察區。監察區名為州,州設刺史。西漢的州只是監察區,還不是真正的行政區域。真正的行政區域還只是郡、縣兩級,郡太守直接與中央政權聯系,不必通過州一級。
到東漢末年,州由監察區變為行政區,成為郡以上的一級行政區劃,形成州、郡、縣三級制。這種制度前后延續了四百年左右。
魏晉南北朝時期,州的面積不斷縮小,數量不斷增加,例如三國時期,魏有十二州,吳有四州,而蜀只有一州;西晉初年全國分為十九個州,末年增至二十一個州。再如南北朝時,州的范圍逐漸縮小,南北方合計有五六十個州;至南北朝末期,州已經增加到三百多個,其中相當一部分州已經有名無實了。這也是今天中國大地上,很多地名有“州”字的原由。
說到江州(今九江),又得扯到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他在落魄之時,擔任過“江州司馬”的閑職,寫下了《琵琶行》。江州的名氣因詩而名噪古今。
江州是晉朝的一級行政區劃,包括今天的江西省和浙江省西部一帶。唐、宋、元三代,江州仍為行政區劃,治所在德化(今九江市),德化歷史上還有柴桑、潯陽之名。
春秋時期,江州是吳國西邊的邊境,吳國為越國所滅,越國又被楚國所滅,因此屬于不同時代的國別。秦屬廬江郡,漢屬淮南國。晉太康十年,以荊、揚二州疆域遼闊難以統理,割豫章、鄱陽、廬江等郡之地置江州,以江水為名,因而稱江州。
江州古城,始名湓口城,漢高祖六年(前201年)灌嬰所筑。至今,九江市西園路浪井巷內尚有一口古井,名“浪井”。那井圈被歲月雕琢得凹凸不平,井壁上青苔斑駁,井底下泉水清澈可鑒。這井又稱灌嬰井、瑞井。
據晉張鑒《潯陽記》載:此井是西漢名將灌嬰在高祖六年領兵屯扎九江時開鑿,故稱灌嬰井。后年久湮塞。三國時,孫權曾駐九江,令人掘井。得石函井銘,文曰:“漢六年潁陰侯開。”下云:“三百年當塞,塞后不滿百年當為應運者所開。”孫權大喜,以為瑞兆,遂名瑞井。
浪井是一口不同尋常的井,“每遇江濤洶涌,人聞井有浪聲”。大詩人李白在江州和廬山客居,作詩《下潯陽城泛彭蠡寄黃判官》一首,詩中寫道:“浪動灌嬰井,潯陽江上風。”李白認為是井近長江,地下有泉眼相通,因而江浪涌動,井中似有濤聲。
明代桑喬在《廬山紀事》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嘉靖年間,潯陽北門內有人掘井挖到了泉眼,井水涌現波濤,洶洶有聲,且與江濤相應。其勢泛溢不可止,此人懼而將井填塞。看來,浪井并非浪得虛名,如真能挖到泉眼,就可以形成浪井奇觀。
浪井已歷兩千多年,不知從何時起,井底已聽不到濤聲了。據說是由于江岸筑堤,壘石護坡,地下通道被堵的緣故。這種推理還是比較接近理性的。
再說洪州城,它的興建也與漢初大將灌嬰駐守此地有關。漢高祖六年(前201年),灌嬰率部在今南昌火車站東南約四公里的皇城寺附近修筑了一座方圓十里八十四步、辟有六門的土城,稱為灌城,這也是南昌城肇基的開始。
洪州,也名豫章(今南昌)。傳說豫章是一種異木,高有千丈,圍有百尺,古人斫斬它來占卜九州的吉兇。《神異經·東荒經》這樣記載:
東方荒外有豫章焉,此樹主九州。其高千丈,圍百尺,本上三百丈,本如有條枝,敷張如帳,上有玄狐黑猿。枝主一州南北并列,面向西南,有九力士操斧伐之,以占九州吉兇。斫之復生,其州有福;創者州伯有病;積歲不復者,其州滅亡。
豫章亦作“豫樟”,是枕木與樟木的并稱。豫,為枕木;章為樟木。這兩種木像一對雙胞胎,很難分辨,但長到第七年,枕樟就能分辨出來。豫章作為木材,與長松、文梓﹑楩﹑楠這些樹木一樣,挺拔云霄,參天如蓋。這種木材多生長在長江以南,北方少見。由于樟木的木理多文章,故稱“樟”。因木質芳香,抗蟲害、耐水濕,是建材、造船、家具、雕刻的最好材料。endprint
江西出產樟木箱,因香樟木能夠散發出特殊的濃郁的香氣,經年不衰。這種香氣使得香樟木家具非常得人喜愛。它防蟲防蛀、驅霉隔潮。羊毛、羊絨、絲綢、棉麻、羽絨等高檔衣物,郵票、字畫、書籍等收藏品放置其中,不蟲不蠹不發霉,氣味芳香,沁人心脾。
過去,在江西農村,誰家有女孩子,到一定年齡,父母就會請木匠師傅打制樟木箱,先不上油漆,等女孩兒找好對象,確定婚期,才將白坯樟木箱打磨上漆。有些人家,在女兒出生那年,會在自家屋后種一棵樟樹。女孩長大后,那樹也跟著粗壯,做箱子正合適。
豫章盛產樟木自不必說,還產高士賢人。徐稺(孺子)是東漢時期著名的高士賢人,經學家,世人稱“南州高士”,為千秋傳頌的“人杰地靈之典范”。徐孺子一生崇尚“恭儉義讓,淡泊明志”,不愿為官而樂于助人。他曾遠涉江夏(今湖北云夢)拜著名學者黃瓊為師,后來黃瓊當了大官,屢次舉薦他入朝為官。但徐稺卻與他斷交,并拒絕黃瓊邀請他去當官。黃瓊死后,徐稺身背干糧從南昌徒步數日趕到江夏哭祭。
當時的豫章太守陳蕃極為敬重徐稺的人品,還特為他專設一榻,他走后便懸掛起來。這則千古佳話,被王勃在《滕王閣序》中記述下來,一句“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成為不朽名句。陳蕃曾多次贈糧給徐孺子,徐稺認為“非自力而不食”,他將這些糧食全部轉送給貧苦人家。
徐孺子謝世后,葬于南昌市進賢門外東潭巷鐵樹坡舊城壕溝邊。后人為紀念這位東漢著名的高士,曾于南昌市內的青山湖畔建徐孺子祠堂。南昌市今天仍有孺子路、孺子公園、孺子亭、高(士)橋,均以徐稺的字號命名。
饒州是一個古老的名字,比之更古的還有“番”;饒州作為地級行政單位,是隋朝平陳統一戰爭之后,治所在鄱陽縣。而“番”則可上溯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鄱陽正式建縣,稱番縣,隸屬于九江郡。
番令專屬吳芮所有。一如彭澤令,就是陶淵明之別名也。
吳芮乃江右第一人杰。對于番令吳芮,我查閱了不少資料,也走訪了與吳芮有關的地方。我到過其出生地余干五彩山,也到過其故里浮梁瑤里,這兩個地方古時候都屬于番邑版圖。這些地方與吳芮有著血緣關系,不可不知,不可不走訪。
吳芮的先祖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吳國創立者吳太伯,等到吳國被越國所滅,越王勾踐斃夫差,追殺吳王夫差家人。吳國的王子王孫四散逃命,其中一支就逃到了番地,他們輾轉遷徙,到了吳芮的父親吳申時代,就居住在余干縣善鄉龍山南麓(今社庚鄉),吳芮即出生于此。
番,本意為外夷。其時鄱陽湖地區聚居三苗族后裔,中原一帶稱三苗族為南蠻,鄙夷為番邦。而百越族源出三苗,故中原要統治百越,必先安撫番邑之地,才有籠絡或進攻百越的跳板。
后來番邑(易)之地漸漸融入中原文化,才在番易字左右加耳旁,表示教化,而有了今天的鄱陽。鄱陽居鄱水之北,仍是水之北為陽的真實表達。
跟鄱陽最糾結不清的還是這個“饒”字。遠的不說,就說眼前繞著鄱陽轉的這條饒江吧,就有前生后世說不清的淵源;還有饒州戲,至今還掛在鄱陽人的嘴邊,在鄱陽人的耳畔婉轉。
說到“饒”,繞不過饒姓。古代地名與姓氏有密切關聯。饒也為姓氏,出自帝堯。饒姓在鄱陽繁衍流布到各地。饒州之名,與饒姓不無關聯。
饒與堯同,饒過去為堯,為上古五帝之一唐堯之后裔。堯名放勛,帝嚳之子,受封于唐,定都平陽(今山西臨汾),謚號為“堯”,史稱唐堯。幾經演變,到秦滅六國,為避戰禍,堯姓五十四世堯萱從平陽徙居江西鄱陽(古饒州)——注意這個堯姓與鄱陽開始發生關系。及至五十六世堯濙時為西漢,漢宣帝稱帝堯乃上古五帝之一,也應該避諱,于是賜堯濙改姓“饒”,為饒姓始祖,并下詔全國,要天下凡姓“堯”的均改姓“饒”。
饒州作為地名,開始于新莽時期,稱饒衍——實為饒姓繁衍之地。
自隋開皇九年(589年)改鄱陽郡為饒州。此后,饒州便開始與鄱陽爭奪地名,兩個名字在不同朝代反復爭奪,大有你死我活之勢,不是饒州就是鄱陽,不是鄱陽就是饒州。
若說饒州之名,與堯帝有沒有關聯,似乎還真能找到那么一點兒聯系。在番邑之地,鄱陽湖中有座石虹山,其洞石壁有堯碑,大致內容為堯帝親征討伐三苗部落時所刻。堯為上古五帝之一,后世奉為百圣至圣,取地名時,自然會將此因素考慮進去。加之堯之后裔在鄱陽繁衍,故名饒州,理所當然。
在鄱陽,還有堯山,堯公廟。
曾驅車前往堯公廟,在暮色中朝廟門遙拜了一回。
饒州,也被后世詩化——山有林麓之利,澤有蒲魚之饒。盛言饒州風物富饒之意。
饒州本為魚米之鄉——其有“七縣之會饒州府,景秀江南魚米鄉”美譽。洪邁在《容齋隨筆·四筆》中寫道:“蓋饒之為州,壤土肥而養生之物多,其民富而戶羨,蓄有金者不在富人之列。”可知饒州之美也。
誠如景德鎮盛產瓷器,曾稱“饒玉”,皆因歷史上景德鎮不過是浮梁一鎮,而浮梁不過是饒州府所轄一縣耳。
饒玉,饒玉,饒潤之玉。這個詞被用來稱呼景德鎮青白瓷器,足夠奢華,足夠典雅,足夠詩意和粹美!
六
鄱陽湖這只巨掌,土地豐腴如膏,湖里有魚蝦,陸地有稻果,是塊育人的好地方。歷朝歷代,只要不是戰亂年代,這里就是農業經濟異常發達、人口興盛之地。
漢高帝初年(約前202年),設豫章郡,郡治南昌,江西從此作為明確的行政區域建制,下轄十八縣。漢初豫章郡分別為南昌、廬陵、彭澤、鄱陽、余干、柴桑、贛、新淦、南城、宜春、雩都、艾、安平、海昏、歷陵、建成、蠡陽、南野,分布在贛江、撫河、信江、修水、饒河、袁水沿岸及鄱陽湖周邊,即與今天的江西省區大致相當。今天的南昌、贛州、吉安、宜春等主要城市都是在那時縣城的基址上發展而來。
班固《漢書·地理志》記載:“豫章郡,戶六萬七千四百六十二,口三十五萬一千九百六十五。縣十八。”按照這個統計數字,以十八縣計,平均每縣有三千七百四十八戶,近兩萬人口。漢初十八縣有八個縣處于鄱陽湖周圍,它們是南昌、彭澤、鄱陽、余干、柴桑、海昏、歷陵(今德安)、蠡陽。這八個縣人口按平均數值計算,有約三萬戶,十五萬多人口。endprint
到東漢永和五年(140年),經過三百多年的繁衍生息,豫章郡人口大幅增長,全郡有四十萬戶,一百六十余萬人口,其中鄱陽湖周邊縣域人口逾七十萬。可見人口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國家穩定,人口才能發展,這似乎是不變的真理。
之后魏晉南北朝,人口不增反減,主要原因是戰亂和災害頻繁,加之鄡陽、海昏沉陷,導致人口銳減。據《宋書·州郡志》載,南朝宋大明八年(464年)屬江州管轄的尋陽郡、豫章郡、鄱陽郡的戶口數字:“尋陽太守,領縣三,戶二千七百二十,口一萬六千八……豫章太守,領縣十二,戶一萬六千一百三十九,口一十二萬二千五百七十三……鄱陽太守,領縣六,戶三千二百四十二,口一萬九百五十。”尋陽郡三縣總共人口才一萬多人,人口凋敝可見一斑。據此計算,鄱陽湖地區人口約為兩萬二千一百零一戶,十四萬九千五百三十一口,與東漢永和五年相比差距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唐朝是大一統時代,社會穩定,經濟發展,人口迅速增長。鄱陽湖地區人口,唐初的武德八年(625年),為三萬三千二百一十六戶,近六十萬口;唐中期的開元二十八年(740年),為一十一萬五千多戶,七十余萬口。人口基本恢復到了漢永和五年的水平。看來戰亂和社會動蕩是導致人口減少的主要原因。
宋代經濟發展迅猛,人口極度膨脹,州郡縣數量繼續增加,至北宋末的崇寧元年(1102年),鄱陽湖地區屬江州、隆興府、饒州、南康郡管轄,人口達到一百一十二萬余人,占全國總人口的2.47%。
元代江西人口超過了以往歷史時期,據宋濂編撰的《元史·地理志》記載:“江州,下。戶八萬三千九百七十七,口五十萬三千八百五十二。”“龍興路,上。戶三十七萬一千四百三十六,口一百四十八萬五千七百四十四。”“饒州路,上。戶六十八萬二百三十五,口四百三萬六千五百七十”康路,下。戶九萬五千六百七十八,口四十七萬八千三百九十。”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鄱陽湖地區人口達到一百二十三萬一千余戶,六百五十多萬口,占全國人口的11.06%。這個時期,江西全境人口超過千萬,已形成全國人口中心。
明代人口急劇減少,主要原因是元末戰亂,明初洪武年間,政府又組織有計劃地將江西人口向湖廣、皖、豫、蘇等人口稀薄區域遷徙,致使江西人口出現低迷狀態。《明史·地理志》載:“江西。領府十三,州一,縣七十七。洪武二十六年編戶一百五十五萬三千九百二十三,口八百九十八萬二千四百八十二。弘治四年,戶一百三十六萬三千六百二十九,口六百五十四萬九千八百。萬歷六年,戶一百三十四萬一千五,口五百八十五萬九千二十六。”
從這個數據看,鄱陽湖地區四府二十四個州縣,明朝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人口數為二百七十六三千八百四十口;弘治四年(1491年)為二百零一萬五千三百二十八口;萬歷六年(1578年)為一百八十萬二千七百六十口。明朝本是經濟繁榮、社會較為穩定的時代,江西人口不是逐年增長,卻是逐年減少,人口僅為元代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人口數的27.7%。這是極不正常的,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江西人口被大量外遷。廣為流傳的民謠“江西填湖廣”就是反映這一事件的佐證。
清代社會經濟的復蘇,經過康乾盛世的再造,鄱陽湖地區人口又迅速增長。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人口數為:五百四十三七千一百八十六口,咸豐元年(1851年)為八百九十三萬一千五百三十六口。此時已再次創人口新高。但太平天國運動在江西展開的拉鋸戰,使鄱陽湖地區人口損失嚴重,社會經濟也遭受重大打擊。
民國時期,戰亂與災害不斷,鄱陽湖地區人口又有一定程度的下降。民國五年(1916年)為六百零一萬五千九百九十九口,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為四百零二萬六千三百六十一口。人口下降數字非常突出。
從人口的起落可以看出社會的繁榮和衰敗。歷朝歷代,人丁繁衍,代代相繼,演繹著鄱陽湖波瀾壯闊的人文歷史。
七
鄱陽湖流域水網密布,若返回到古代,從鄱陽湖乘船可以到達江西的絕大部分鄉鎮。
秦始皇南征百越就是通過鄱陽湖流域向浙江、福建、廣東、湖南而擴展疆域的。唐開元四年(716年)張九齡開挖大庾嶺,打通了與嶺南最便捷驛道。元代江西行省驛站達一百五十四處,其中馬站八十五處,有馬兩千一百六十五匹,轎二十五乘;水站六十九處,有船五百六十八艘。
明清時期,南昌府、九江府、南康府、饒州府所轄濱湖各縣共有十七驛,七總鋪,一百四十八鋪。其中南昌府設七驛四十鋪,南昌府城一驛,南昌縣兩驛三鋪,新建縣三驛十五鋪,進賢縣一驛二十二鋪。這些驛站有章江驛、市汊驛、武陽驛、新興驛、鄔子驛、樵舍驛、吳城驛,沙井鋪、烏溪鋪、八尺鋪、進賢鋪、茭塘鋪等分布在鄱陽湖西南一線。九江府設三驛三總鋪二十九鋪,分布于府城和德化、德安、湖口縣境內。南康府設三驛二總鋪三十七鋪,散布在鄱陽湖東西兩岸的都昌、星子兩縣。饒州府設四驛二總鋪四十二鋪,占據鄱陽湖東南的鄱陽、余干縣境。這些驛站、鋪,是溝通古代省際和地區間聯系的重要紐帶。
鄱陽湖收納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修河五江之水約五百二十七條支流,統匯長江。據《鄱陽湖地區古城鎮的歷史變遷》介紹,鄱陽湖水系交通有六十二條航線可到達江西七十個縣,有大小港站一百一十七個,碼頭二百三十六座,泊位四百二十二個,形成長江干線的天然水網。
鄱陽湖位處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修水的匯集之地,由此形成鄱陽湖平原。這里江流密布,河網如葉脈一樣有序地分布在大地上。這塊膏腴之地聚集著人類群落,逐漸形成城鎮,人類依靠水網穿梭于各城鎮之間。
鄱陽湖四周分布著姑塘鎮、南康鎮、吳城鎮、三江鎮、武陽鎮、民和鎮、瑞洪鎮、鄱陽鎮、周溪鎮、三叉港鎮、都昌鎮、左里鎮、雙鐘鎮……隨著水運交通的萎縮,原先因水而興的熱鬧市鎮也逐步冷清,有的完全消失,如過去的姑塘、青山、屏風等街市因為陸路交通的不便而只剩遺址。
鄱陽湖周圍的城鎮,最初形成因素,大多是處于交通要沖、人口匯集中心的碼頭而形成市鎮,也有少數是因為軍事防御或政府關稅和經貿需要而建。軍事型城鎮是指處于軍事要沖、根據軍事防御需要而設立的城堡,后發展為城鎮,如湖口縣城雙鐘鎮,南北朝時因據鐘山、臨長江設湖口戍,后于南唐時期析彭澤縣之彭澤鄉及五柳鄉之半置湖口縣;關稅型城鎮處于榷關之地,人流量大,商賈云集,居民繁雜,如姑塘鎮等,依托榷關地位而形成城鎮,后來因戰火損毀;經貿型城鎮是因為交通樞紐地位而興起的城鎮,如吳城鎮,地處贛江和修河交匯處,依托鄱陽湖的水網形成經貿中心……
瀕臨各江河的市鎮更是數不勝數,它們星羅棋布地散落在鄱陽湖水系的巨掌之中,如星辰般點亮著江西大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