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脈及其他（組詩）

樵夫

礦 脈

深入地下，深入千萬年的沉積

一層一層，被歲月覆蓋的方式

讓一些事物，沉默不語

它們把自己埋得很深，只有掩埋成堅硬石頭

才對得起時間的塑造，不斷被擠壓

不斷沉降，然后不斷被抬升

直至像一條凝固的河，夾進巖層

冰冷，黑暗，幽深

那些被遮蔽的時光，深入地下

深入堅忍，或苦難，抱緊不一樣的質地

在巖石的堆積中，守住自己

然后沿著特有的生命路徑，活成一條曲線

無論被埋藏多深，無論等待多苦

堅守，都是一種不群的價值

一條不再流動的暗河

一條隱進大山的蛟龍

沉睡了千萬年

等待，一雙善于挖掘的眼睛

星星涌動

從暗夜的深處醒來，我習慣了呼吸

習慣了叫親人的名字

習慣去路口告別，或是呼喚

星光舉著靈魂游走

我能聽到來自天上的風聲

每顆星星，都有一點點微光閃亮

只有屏住呼吸的人

才會聽到最深處的涌動

一些述說和呼喚，剝去了往事沉疴

那些值得懷念的人，會掛在天上，像燈盞

有了光亮，有了澄澈

靈魂只重二十一克，一切超出的部分

都不會被擦亮，包括眼淚，或祭奠的香火

只有夢想，和很長很長的思念

會在靈魂里扎根，會像星光一樣

我知道，一定有很多星星一樣的眼睛

看著我，看著塵世，看著因果

很輕，卻很重

很重，卻很輕

深呼吸

這個季節，我們遇到一些尖銳的事物

它們站在更尖的鋒芒上，微笑

困頓得太久，一些日子無法磨亮

曾經明亮的東西，也被風塵加上顏色

這是一個染色的季節，很多純色的時光

都被其他顏色浸潤，甚至潔白的水，從綠到藍

不斷增加自己的銳度，那些被風掀起的尖刺

刺向天空，刺向更多藍

我們沒有挽留任何一種事物

也毫不吝嗇地收起芒刺，一些夜晚

已被我們刺傷，甚至一些樹和山峰

也在我們的傷痛里不斷尖銳

我們不會給風命名，不會在風中

拾起水的堅硬，一些被雕刻的記憶

總有一些溫暖的東西占據純色的尖頂

就像一些山峰不斷聳起，正把遠方傾倒進山谷

遇見你之前

從一本書中溜走，墨香聚集

一個字擠著一個字，向黑夜敘說

“回音在山谷里，不愿離開，等待

那個喊出回音的人。”

說出秘密的人，深陷在柔軟的呼吸里

甚至不能洇出一滴汗水

每一個字，都卡住吶喊的喉嚨

讓喊聲弱不禁風，那些繞過絲滑

進入幽深的文字，喑啞得如一只蝌蚪

細長的尾線，抓住生命最初的涌動

雷聲將至，八月，已把熱望掛上消息樹

所有的雨，都會在葉片上敲出清響

無法躲避命運，每個人

都有一個無形的上帝，在時光里

到處設計暗門，機關，或遭遇

沒有人能躲過命運的陷阱

那些全身而退的人，都沒有留下干糧和文字

甚至連尿跡都沒有留下

建造廟宇，供奉神

把孤獨擺上神龕。仰望星空，心會莊嚴

那些停在山谷里的回聲，會被另一雙眼睛

注視，默念：“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曠野靜默，一些文字，從黑夜出發

趕往下一本書

隔著一條河

弱水從天上來，從不喧鬧

塵世被水隔開，隔成人間的悲歡

那些無法涉水的人，只能孤立岸邊

惆悵。水草茂盛，一些波光

會照亮人間的眼淚，那些小小的祈愿

都在水流之中，被一點點淹沒

甚至連一根扁擔，加上兩只篾筐

都無法擺渡，相思的岸

已被森嚴的等級分開，包括血脈和真情

喜鵲的橋，只建在傳說里，沒人看見

織布女子從橋上回來。被弱水養大的孩子

一直跟著父親默默耕地，牛已然老態龍鐘

很多仰望都已遺忘

轉動時間軸，讓弱水逆流

那些被波光照亮的日子，會在水面

留下幾個漩渦，像記憶中

幾片僅有的粉色花瓣

慰藉越來越稀薄的相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