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上臺（1）

□孫衛衛

數學課上成語文課

我最不喜歡的課是數學。

只要一上數學，我45%頭大，54%想睡覺。

剩下的1%呢？

思想開小差，到太空遨游去了。

也不知道是誰排的課表，開學第一節課竟然上數學！

真是煩！真是煩！

上課鈴聲還沒響，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已經在我們四（1）班門口“活動”了：是哼著小調還是唱著歌曲？反正一邊嘴里念叨著什么，一邊伸伸胳膊踢踢腿。看他放在窗臺上的嶄新的數學課本，不用問肯定是我們新來的數學老師。

怎么又是男老師？如果是一位女老師，該多好！我心里想。我想我們班男生心里一定也會這么想。

王二毛對什么都好奇，尤其喜歡跟陌生人說話，看到一個從沒有見過面的人，總是表現得異常興奮，總是忍不住哇里哇啦要和對方搭話。

他問瘦高個：“我叫王二毛，是四（1）班的學生，你是我們的數學老師嗎？”

瘦高個說：“是的，我是你們的數學老師，今年剛分配來。”

“你年齡不大吧？”

“我22歲。”

“你是我們這里的人嗎？”

“我不是你們這里的人，我的家在好遠好遠的地方。”

……

王二毛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好像他成了老師，數學老師成了學生，老師在提問學生。

數學老師回答完王二毛的問題，開始做所謂的引體向上：假裝空中有一個單杠，雙手緊握住單杠，身子拉得筆直。做這個動作，顯得他個子更高，胳膊更長，腿也更長。

越來越多的同學圍著數學老師，他們也許很驚奇，驚奇世界上居然有這么瘦這么高的人。我們以前也見過很瘦的人，也見過很高的人，可是又瘦又高，把瘦和高合二為一，集瘦與高于一身的人，卻是第一次看到。也許正因為他的瘦，才顯出他的高；他的高，又襯托出他的瘦。

王二毛又有新問題，他問：“老師您貴姓？”

大家都笑起來，數學老師忍不住也笑起來，肯定在笑“貴姓”這兩個字。

劉大鵬小聲說：“還貴姓呢！怎么不說‘你媽貴姓’？”

說“你媽貴姓”絕對沒有罵人的意思。“你媽貴姓”是周星馳電影《大話西游》里的臺詞。唐僧被綁在絞刑架上，他婆婆媽媽地問身邊的小妖，“你媽貴姓啊”，還有“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了”，等等，都是唐僧說的話。在《大話西游》里，唐僧是一個非常喜歡說話的人，他的每一句話都啰唆無比，都要把人笑死。

看過《大話西游》后，我們班同學經常互致“問候”，你媽貴姓，你媽貴姓？或者在教室喊，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了。百分之百是在盜版《大話西游》。

所以，說“你媽貴姓”，絕對沒有罵人的意思，就是好玩，好玩罷了。

劉大鵬的“你媽貴姓”沒有讓王二毛臉紅，卻把數學老師弄得滿臉通紅。

看到圍著的人比剛才又多了不少，而且很多是外班的同學，劉大鵬說：“請我們的老師進教室吧，站在外面多生分。”

大家像歡迎凱旋的將軍一樣，簇擁著數學老師走進教室。

劉大鵬最后一個走進來，他一邊關門，一邊對要擠進教室的外班同學說：“還沒看夠呀，別得寸進公里了，散了，散了，你們以為看耍猴啊。”話音剛落，覺得不對，趕緊向數學老師吐吐舌頭，意思是請他原諒，說耍猴不是故意的。

數學老師的臉更紅了，好像他真成了劉大鵬所說的猴子。

上課鈴聲這時候響起。

數學老師走上講臺。

他說：“剛才王二毛同學問我貴姓，免貴姓晉，名開顏。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因為我爸爸特別喜歡毛主席的詩詞，毛主席《七律·長征》最后一句是‘三軍過后盡開顏’，我爸爸姓晉，所以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晉老師說他今年剛從師范大學畢業，這是他正式上的第一節課，難免有點緊張，如果因為緊張而出錯，沒有發揮出水平，請大家原諒。

他問班上有沒有同學會背毛主席的《七律·長征》。

過去，現在，將來，如果有這樣的問題出現，只有一個結果——

大家都朝趙小帥同學看去，而且都是羨慕的目光。

趙小帥從容不迫地站起來，說：“我會一點兒。”

趙小帥很流利地開始背誦。

晉開顏老師頻頻點頭，頻頻微笑。《七律·長征》我們還沒有學過，不知道趙小帥是從哪里看到的，而且能這么流暢地背下來。班上多數同學雖然聽不懂趙小帥在背什么，但數學老師能頻頻點頭、頻頻微笑，“三軍過后盡開顏”，證明趙小帥的背誦是成功的，是令他滿意的。

晉開顏老師說：“你背誦得真不錯。你叫什么名字？還會別的吧？”

不等趙小帥回答，大家都搶著替他回答了，說他叫趙小帥，還會很多呢。

趙小帥又背誦另外一首，《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還是我們沒有學過的，多數同學連聽都沒有聽過。

晉開顏老師說：“謝謝趙小帥同學，背得真不錯。你肯定還會不少吧？”

趙小帥說：“馬馬虎虎，還會幾首。”

晉開顏老師沒有讓趙小帥同學再背下去，他讓趙小帥同學坐下。坐下的時候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說：“很好，很好，很棒，很棒，小帥真帥！”

是不是很好玩呢，數學課上成了語文課？如果下午的語文課上成數學課，自然課上成思想品德課，思想品德課上成勞動課，那才更好玩呢。只是會亂套，沒了章法，也許會把安排課表的老師氣傻掉，他說我安排得好好的，四（1）班開學第一節上數學課，怎么上成了語文課？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不過，有意思。

晉開顏老師說：“哈哈，我把數學課上成語文課了，言歸正傳，言歸正傳，開始上我們的數學課，這一節我要講的內容是——”

我們猜想晉開顏老師是這么計劃上這節課的：“是”字剛說完，轉身在黑板上寫今天要講的課程內容，一邊寫一邊大聲朗誦，有可能還要重復幾遍，表示強調。然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正式上課，直到下課鈴響起，講課聲戛然而止，要講的內容正好講完，一分鐘的堂都不拖。

但是，意外發生了。

意外是誰也沒想到的，否則也不叫意外。

晉開顏老師“內容”的“容”剛說完，“是”字還沒有吐出來，“嘶——”的一聲，褲子被講桌上凸起來的一顆釘子剮破了。因為轉身時比較用力，剮破的不是一道小口子，而是一條長長的大口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劉大鵬后來形容，他當時聽到的根本就不是褲子被剮破的聲音，而是他媽媽在商場里買布時售貨員很嫻熟地把一塊布撕成兩塊的聲音，“嘶——”一塊成了兩塊。

也許，晉開顏老師說“是”了，只是被“嘶——”的聲音淹沒了，我們沒有聽到。

可以想象剮得多么厲害！

褲子被剮破，而且是在大腿那里，晉開顏老師剛剛不紅的臉一下子又紅了。他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得把褲子換掉，這還是我早上新穿的呢，對不起，請大家先自習一會兒吧。”

我們都大笑起來，忍是忍不住的。窗外的小鳥嘰嘰喳喳，它們是不是也在笑晉開顏老師褲子被剮破？忍是忍不住的。

還沒有正式上課，褲子就被剮破，而且破那么長，聲音那么響，這個老師真的很好玩。

大約十分鐘后，晉開顏老師換了一條牛仔褲回來。

那個講桌上的釘子，在晉開顏老師去換褲子的時候，已經被王二毛用磚塊給揳進去了，王二毛一邊揳一邊笑。

晉開顏老師說：“今天這個還不算什么，你們知道我實習講課的時候因為緊張，竟然一腳踩空從講臺上摔下去，跪在地上，聽課的校長、教導主任都跑上來問我有沒有事、疼不疼，他們幫我拍身上的土。膝蓋處的褲子被蹭破，里面穿的秋褲也快要被蹭破。不過那次沒有去換褲子，接著講。因為那個戲劇性的事情，后面講的時候反倒放松多了，看著下面有同學在偷偷笑，我也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忍住，沒有笑出來。”

晉開顏老師說：“干脆我們這節課不上了，我已經在大家面前丟了一次丑，而且講了一個丟丑的故事，你們如果有丟丑的故事，也講一下吧，算是我們之間互相認識，你們愿意嗎？”

我們當然愿意了，數學課上成語文課已經讓我們眼界大開，現在又要上成講故事的課。故事，誰不喜歡聽？

沒有人不喜歡聽！

合上數學課本，我們講丟丑的故事。

趙小帥說：“曾經有一部電視劇叫《尹靈芝》，電視節目報上有這部片子的簡單介紹，說她是劉胡蘭式的革命戰士，我沒有認真看，誤以為她就是劉胡蘭。看電視的時候，我說她就是劉胡蘭，我表哥說，她明明叫尹靈芝，怎么會是劉胡蘭？我說就是劉胡蘭，我看了電視報的。誰也說服不了誰，打賭。重新看電視報，查我們家最大的一部詞典，不用說我輸了，罰跑5000米。大熱天跑5000米，跑到3000米就不行了，剩下的2000米第四天才跑完。說好第二天要跑，早上起來，腿酸得根本動不了，第三天還是動不了，只好等到第四天下午才把那2000米跑完，你們知道嗎，差點把我給跑死了。”

我說：“有一次我不小心進了女廁所，還好，廁所里沒有人，進去一看不對，趕快跑出來。”

王二毛說：“你說說一個男生進了女廁所怎么就發現不對呢？發現不對，你臉紅了嗎？”

怎么發現不對？這個秘密我不能隨便說出來。

至于臉紅沒紅，那肯定是紅了，比晉開顏老師褲子剮破時的臉還要紅。好幾年過去了，一想起那個事情，我的臉還是很紅，畢竟一個男生跑進了女生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