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欣/文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深化檢察改革的意見(2013-2017年工作規劃)》提出要“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全面貫徹證據裁判規則”。這里的“適應”,應當作積極和正面意義上的闡釋,即通過積極調適,主動順應外部環境的改變。如何進行調適,做到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筆者認為,檢察機關應當立足現有職能和現有條件,強化和規范公訴工作,并在此基礎上深度研判現有機制和法律規定在適應度上的不足,不斷加以完善。
法律賦予公訴部門偵查權,是為解決偵查階段所收集和固定的證據不足以有效提起公訴和支持公訴或不宜由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問題。但在公訴實踐中,公訴偵查權幾乎被“閑置”,需要補查的案件主要依賴于公安機關,由公訴部門補查的少之又少,有的檢察院甚至為零。究其原因,一是囿于人力、物力、財力及偵查能力、偵查手段的局限性,無法開展偵查工作;二是可以變相“延長”審查起訴期限,以解決案多人少的矛盾;三是怕擔責。在這樣的局面下,法律賦予的公訴偵查權實際上得不到施展。當一個制度不能發揮其應有作用的時候,其負面效用可能掩蓋制度本身的價值。
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中,公訴人不能過多依賴公安機關取得的證據,應當由“卷宗中心主義”向“以復核證據為中心”轉變。公訴人自行偵查,一是可以有效解決公安機關怠于偵查的問題,對于不需要較多偵查手段的問題就可能在短期內有效解決。二是可以避免非法證據排除的負面效應。公訴人自行偵查,可有效緩解相關人員的疑慮,獲取的言詞證據的客觀性、真實性較高,也有利于形成內心確信。三是可有效解決分歧案件的證據收集固定問題。對于與公安機關有較大分歧的案件,公訴人自行偵查,證據的獲取會更全面、更客觀,更有利于支持公訴。尤其監察體制改革后,監察委對職務犯罪行使“調查權”而非“偵查權”,檢察機關可能無法運用 “提前介入偵查引導取證”措施來保證證據的取得達到或符合庭審要求,就更應當從自身權力的運用,深度挖掘和發揮自行偵查的效用,利用司法責任制改革和省級以下人財物統管的改革契機,在人財物方面建立起自行偵查的保障機制,推動公訴偵查權的實質進展。
檢察機關技術工作的基本職責是對檢察業務工作進行輔助偵查、配合審查和檢驗鑒定,承擔檢察機關在辦案中需要進行的現場勘驗、檢驗鑒定、文證審查和技術協助等工作任務。但從目前技術部門發揮的作用看,多數(尤其基層院)為自偵部門和院內活動開展錄像、照像和網絡建設活動,少有或沒有開展刑技業務,也沒有相關技術人才。公訴案件需要技術支持的,多是在公安機關或其他機構進行,而委托公安機關或其他部門鑒定、檢驗,不僅存在自偵自鑒帶來的負面問題,在委托鑒定溝通程序、意見認定及出庭作證配合等方面也存在較多弊端。
以審判為中心,技術人員出庭成為常態化是必然趨勢。全國80%的刑事案件在基層,若基層院不具備刑事技術力量,不能有效配合公訴審查和檢驗鑒定工作,就會削弱公訴的審查職能。技術人員缺乏出庭經驗,就會增加公訴人的出庭難度。當前,兩局等部門的轉隸工作已基本完成,技術部門為自偵部門提供技術協助的職能不復存在,檢察機關應當把技術部門的職能向配合公訴職能發揮上轉化,加大對基層院的技術投入和技術人員的人才培養,使技術部門切實為公訴工作提供技術上的幫助。
為保障庭審的順利進行,公訴人庭前的準備工作較多注重案卷審查及出庭預案的準備,對庭前提審及庭審中的記錄工作較少重視,甚至忽視,并且較少對法官不當行使的調查取證權提出糾正意見。
提審是審查起訴階段的一項重要工作。通過訊問犯罪嫌疑人,可以直接聽取其對案件事實的供述和辯解,了解和掌握認罪態度和思想動態,核實犯罪事實和情節,發現偵查活動中是否有違法情形等。面對面的審訊,可以發現很多書面閱卷不能發現的問題,能夠對犯罪嫌疑人和案情有直觀的認識和判斷,排除疑問,對于確定補查內容、預判庭審情況,做好庭前準備有重要作用。
實踐中,承辦人審訊走過場,流于形式的問題普遍存在,訊問不到位、不全面、不具體,對有疑問的問題不重點訊問,主觀上過多依賴于公安機關的訊問筆錄,甚至認為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供述穩定,在庭審中就不會翻供,忽視提審對固定證據的重要性。訊問不及時,甚至臨到開庭才去提審,致使一些案件嫌疑人在辯護律師介入后,在檢察機關的提審中翻供。二審案件有的辦案人直接委托原審被告人被羈押所在地檢察院代為提審,有的開庭前一天到當地“順便”提審,使提審工作存在的問題較一審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很多地方大力發展視頻提審,筆者認為,視頻提審對提高司法效率、節約司法資源的作用不容忽視,但應當適度使用,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適合視頻提審。對于案件事實比較清楚,證據比較好,嫌疑人認罪的案件,視頻提審的確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對于事實存疑、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前后供述不一致、定性存在分歧以及存在非法證據可能性等疑難、復雜案件,視頻提審就缺乏面對面提審的直觀性所帶來的判斷可能性,公訴人不能直接觀察主客觀因素對嫌疑人的影響,不能通過嫌疑人表情、動作的細微變化審查供述的真實性。因此,重視提審工作,既要從主觀方面提高對提審工作重要性的認識,也要從客觀方面發展并合理適用視頻提審,從而真正實現提審質效。
庭審筆錄的記載是十分重要的技術性工作。以審判為中心,要求以庭審記錄中反映的證據材料為主要依據。按照刑事訴訟法規定,庭審筆錄的記錄工作主要是法院完成。對于檢察機關出庭的記錄工作,《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以下簡稱《規則》)第426條僅規定公訴人出席一審法庭應配備書記員擔任記錄。因為沒有對記錄的簽名和效力等強制性規定,實踐中,檢察機關的庭審記錄工作走過場的居多,庭審筆錄簡略、不全面,甚至根本不記錄,在庭審后直接原文復制法院筆錄或調整后附卷,導致檢法兩家庭審筆錄“完全一致”。這既有對記錄工作不重視的主觀原因,也有書記員記錄能力不能滿足庭審需要的客觀原因。易產生以下問題:一是法院書記員錄入有缺失,記錄不全面或有錯誤的,難以認定案件相關事實。二是對確已在一審庭審中經過舉質證的重要證據,法院在判決中沒有表述或引用(不包括不予采信的情況),法院庭審記錄也無記載,從而影響案件重大事實的認定導致發回重審或改判的,公訴人則面臨因自身記錄簡略或無自己的庭審筆錄證明證據經過舉質證而承擔“舉證不能”的不利后果,盡管事實上是法院書記員的失誤和法官的疏忽所致。
自2016年11月3日起,全國各級法院庭審開始直錄。但庭審直錄工作在全國范圍內還沒有形成常態化,且只是選擇性適用,對于三類案件更是禁止直錄。所以,庭審筆錄依然是記載庭審情況的重要材料,對沒有直錄的,甚至是唯一材料。所以,檢察機關應當重視庭審筆錄,在書記員的配備和錄入裝備上下功夫,引進和培養具有速錄能力的書記員,保證出庭工作能夠“說的清、道的明”,切實發揮庭審筆錄在案件審查中的重要性。
司法實踐中,法官的調查取證權存在的主要問題就是超越法律規定詢問證人,很多公訴人對此并不知覺,或出于配合考慮而不予糾正。筆者認為,以詢問證人的方式調查取證,既不符合法律規定,也有違刑事訴訟理論。
1.不符合法律規定。《刑事訴訟法》第191條規定:“人民法院調查核實證據,可以進行勘驗、檢查、查封、扣押、鑒定和查詢、凍結。”沒有“等”字,即法官的調查手段只限前述七種,不能采取其他手段,不能詢問證人。
2.不符合審判中立原則。審判中立原則要求法官必須居中裁判,不得偏袒任何一方。而法官主動詢問證人從而取得的證據或者有利于控方,或者有利于辯方。并且,詢問證人是帶有主觀色彩的技巧性工作,不同于通過勘驗等客觀手段進行的證據固定。如何詢問證人、詢問的角度、詢問的內容以及對證人的陳述如何記載,都在詢問人的操控下,帶有明顯的詢問人的主觀認識和判斷,不當詢問,更是容易誤導證人,有失證人證言的客觀性。所以,詢問證人的權利只能賦予控辯雙方,而非法官。
3.違反證據裁判原則。證據裁判原則要求裁判所依據的證據,必須經過舉質證,由法官根據舉質證情況,對證據做出取舍。而法官將取得的證人證言拿到庭審出示的行為本身就包含了法官對其證據效力的肯定,再交由控辯雙方舉證無意義。并且,無論控辯哪方出示了該證人證言,若經過質證,雙方都認為不應被采信,則不僅徒增庭審訴累,也與舉證方舉證目的相悖,有損庭審的嚴肅性。
4.證據收集的合法性無法證實。如果法官將其取得的證人證言交由公訴人出示(實踐中,此情況居多),則辯護人對該證據取證合法性提出質疑時,公訴人無法證明取證合法,也無法讓法官出庭說明取證情況。反之,由辯方出示亦然。
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對“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或者其他重大犯罪案件”,必須進行同步錄音、錄像,但未規定違反雙錄義務的如何處理、應給予何種懲戒以有效保證義務的履行,也未規定雙錄必須隨案移送,致使檢察機關對于違反雙錄規定的行為沒有有效的監督手段,即使事后書面糾正違法,也無法改變沒有雙錄的事實,使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大打折扣。造成這種局面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雙錄的性質和地位問題沒有解決。
理論界和實務界對于雙錄是不是證據,是何種證據存在爭議。有觀點認為雙錄只是對審訊過程的固定,不具有證據的性質。也有觀點認為雙錄可以歸為證據,其中用于證明自身案件事實的是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用于證明他人案件事實的是證人證言,用于證明訊問活動是否合法的是視聽資料。[1]筆者認同后一種觀點,雙錄是對審訊過程的固定,是對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過程的音視頻記錄,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的內容與筆錄并無二致,只是載體不同,從這個角度講,雙錄是筆錄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只是比筆錄多了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過程的聲音和畫面。所以,雙錄中的供述和辯解與書面訊問筆錄應具有同等效力。審訊過程因為被錄像固定住,從而證明訊問活動是否合法,與公共場所安裝的監控錄像中證實行為人如何犯罪,警察到場后采取何種手段將其帶離現場同質,屬于視聽資料。對雙錄作此明確規定,有利于規范公安機關的雙錄工作,使隨案移送訊問錄音錄像成為證據的題中應有之義。此外,監察委對職務犯罪的調查,是否應當雙錄,如果沒有雙錄,如何認定調查手段合法,值得深入研究。
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規定檢察院二審案件的閱卷期限為一個月。有觀點認為,修改后刑事訴訟法延長了檢察院的二審閱卷期限。[2]但筆者認為,雖然形式上看,1個月較10天為長,但從司法實踐一貫做法看,1個月的規定實為嚴重縮短了檢察院的二審案件審限,明顯滿足不了工作需要。
1.閱卷期限實際上縮短了。1996年刑事訴訟法規定“第二審人民法院必須在開庭十日以前通知人民檢察院查閱案卷”,對開庭前多少天通知沒有上限規定,只要下限不低于10天即可。司法實踐中,法院一般均提前1至3個月通知檢察院閱卷,疑難、復雜案件時間甚至更長,與現在的1個月期限相比,檢察院二審閱卷期限不是延長,而是縮短了。
2.閱卷期限不符合二審工作實際。一是程序工作多。檢察院二審需閱卷的案件都是法院決定開庭的案件,難度大,社會關注度高,有些需要提交檢委會決定,受制于案件討論、簽批、檢委會排期等因素,程序工作需較多時間。二是提審時間長。原審被告人大多羈押在基層,跨區域,尤其省級院辦理的案件,提審需要二三種交通工具方可到達羈押場所,提審在途時間長。三是案件閱卷量大。近年來,涉互聯網金融犯罪、毒品、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等案件,案卷數激增,幾十冊是常態,有的上百冊,甚至上千冊,無法在1個月內完成審查工作。四是復核工作較多。當前,一審案件的偵查質量還存在很多問題,各訴訟階段沒有很好地把關,很多證據有瑕疵的案件流入二審,而二審距發案時間長,復核工作較一審難度大。有觀點認為“檢察機關審查二審案件不應把過多精力放在補充偵查和補充證據上,對于一審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或證據有重大遺漏、欠缺的,應當建議發回重審。”[3]筆者贊同對于證據有重大遺漏,嚴重影響事實認定的案件,應當建議發回重審的觀點,但對二審檢察機關不應把過多精力放在偵查和補充證據上的觀點不能茍同。司法實踐中,二審案件證據有重大缺失,導致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而發回重審的是極少數,大量的是證據有瑕疵或敞口,不屬于細枝末節,也不足以造成明顯事實不清,但不查清又無法準確定罪量刑的案件。比如對于原審被告人如何到案不清,可能影響自首或同案犯立功認定的;主要物證來源不清,偵查機關應當補正或進行合理解釋的;毒品數量不準確,影響量刑檔次,需要重新鑒定的等等,都是不影響罪與非罪,但又必須查清而又能夠在二審環節查清的案件。據統計,我省2012年死刑上訴二審案件需復核、補強證據的案件占全部死刑上訴二審案件的66.7%。這么多的案件都發回重審,勢必浪費司法資源,影響訴訟效率,法律效果、社會效果都不會讓公眾滿意。但若不復核、不補強證據,則無法準確定罪量刑。有些二審檢察機關能夠自行復核、補查的,更不易通過發回重審的方式解決,這也是被司法實踐證明的事實。
3.法律延長了二審法院的基本審理期限和延長后的期限。立法機關注意到了司法實踐中出現的二審法院在一定程度的超審限現象,“幾乎所有法院和法官都抱怨一個半月不夠用。”[41]經調研,立法機關認為“超審限現象,并非因為審限制度的存在,而是由于法律對審限規定采用‘一刀切’的方式,不夠靈活,監督制約機制不完善,程序分流機制不健全等原因。”[5]因此,2012年刑事訴訟法對此加以修改和完善,由原來的最長2個半月延長到4個月。而反觀檢察機關,法院開庭審理的案件,檢察機關都要出庭,不但也要全面審查,甚至還要調查核實,工作量與法院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卻被“一刀切”的規定為1個月。雖然《規則》第474條規定檢察院在1個月以內無法完成閱卷工作的,可以商請人民法院延期審理。但“商請”,要經過法院同意,有失嚴肅性。
注釋:
[1]朱孝清:《訊問錄音錄像三題》,載《人民檢察》2014年第12期
[2]童建明:《新刑事訴訟法理解與適用》,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年版,第224頁。
[3]最高人民檢察院組織編寫:《檢察機關執法規范培訓學程(2013版)》,中國檢察出版社2013年版,第515頁。
[4]陳光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改條文釋義與點評》,人民法院出版社2012年版,第322頁。
[5]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