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利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美國東部時間2017年12月19日下午2點30分,美國史上最大的稅收減免法案以227支持、203反對獲得最終通過,只要特朗普簽字,這將成為31年來美國國會首次修改稅法。關于美國稅改的爭議,已經沸沸揚揚幾個月時間,靴子落地,關于其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的討論還在繼續。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擁有高達3萬億美元外匯儲備、對經貿依賴程度較高的中國,美國稅改的外溢影響更不可忽視。
大陸法系國家將法律劃分為公法和私法,如果參與法律關系的主體至少有一方是國家或者代表國家行使公權力的機關,同時這種法律是維護公共利益的,那么該法律就屬于公法,否則就屬于私法。隨著市民社會和政治國家的互相滲透,從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博弈中整合出了一種特殊而獨立的利益——社會利益,整個社會的利益也分成了個人利益、公共利益和社會利益三個層次,相應的,法律為保護三種不同利益形成了三種本位思想:私法以私人領域中的個人利益為本位,公法以公共領域中的國家利益為本位,社會化的法律則以社會利益為本位。更具體來看,社會本位以增進人類社會的共同福利、促進社會的均衡發展及增強人類社會的合作協調能力為主要內容。法律社會化的過程在當今社會“公法私法化”及“私法公法化”的融合中表現得更加明顯。
第一,課稅依據的社會化。從總體上看,課稅依據的理論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需要分擔說,即國家為了實現其職能,需要消耗一定的物質財富,納稅人作為國家的一分子有分擔公共需要的義務;第二階段為勞務報酬說,即國家對人民提供利益,人民以向國家納稅作為交換代價;第三階段為經濟調節說,認為稅收除實施財政職能作用外,還對國家有效調整資源配置、實現資源有效利用、增進社會的福利等發揮作用。從經濟調節說可以看出,稅法不僅是國家稅收利益的保護器,更體現了對社會利益的關懷,課稅依據的社會化趨勢昭然。
稅法原則的社會化。稅法的原則是指導稅法創制和實施的根本準則,除稅收法定原則和稅收公平原則外,隨著稅法原則理論的發展,傾斜保護原則、最低生活費不納稅原則等也可作為稅法的適用原則。其中,稅法的傾斜保護原則是指通過保護弱者和傾斜立法兩個方面實現對社會弱勢群體利益的保護,如稅收優惠政策等;最低生活費不納稅原則是憲法生存權保障原則在稅法的具體運用。上述原則使我國的稅收法律更加人性化,有利于營造和諧的社會環境。
稅收立法的社會化。稅法實踐的社會化主要體現在稅法的調控功能上,一是稅法是國家宏觀調控經濟的重要手段;二是稅法是調節收入分配的有效工具,如個人所得稅、財產稅的開征是對社會收入分配不均的再次調整;三是稅法是促進就業和再就業的重大舉措,如差別稅率、稅收特惠的實施不僅有助于解決就業問題,而且對于引導投資創業有積極作用;四是稅法對實現生態保護有一定促進,如近年來我國為了抑制生態環境惡化而實行的排污收費制度等。
綜上所述,稅法是以社會領域中的社會利益為本位,更多關注對社會利益的協調和保護。其修改、調整與適應,必須以社會本位為出發點,即兼顧更多的社會群體、謀求更大的社會利益。
對于剛剛出臺的稅改方案,特朗普高調宣布:“這是今年給所有美國人的圣誕大禮!要平均給每個美國家庭每年省稅1182美元。”500余頁的稅改方案十分復雜,個稅劃分區間、稅率、房貸利息減免、州稅抵扣等都有很大改變。如個人所得稅從10%到37%保留七個等級,但稅率調低,最大降幅4%;稅改前,首個在100萬美元的貸款利息,可享受稅收減免,稅改后首個75萬美元以下的貸款額利息可享受房貸利息減免;還有遺產稅,現行稅法規定財產超過549萬美元的個人和1100萬美元的夫妻將被征收40%的遺產稅,稅改后遺產稅率保持不變,但豁免額加倍;除此以外還有企業所得稅從35%降低到21%等改革措施。
特朗普的稅改,主要是效仿當年共和黨總統里根,其在20世紀80年代執政期間實行的里根經濟學,讓美國成功走出了經濟停滯、通貨膨脹,被很多美國人和經濟學家奉為“小政府、大社會”自由主義的成功典范。里根經濟學有兩個代表理論:一是拉弗曲線,用拋物線表明政府必須保持適當的稅率才能保證較好的財政收入,因為稅率太高人們就被嚇跑了;二是涓滴理論,即富人消費投資,刺激經濟發展,最終惠及窮人,如水之向下“涓滴”。由此出發,特朗普稅改效果引發的爭議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核心爭議,即稅改能否刺激美國經濟增長。大多數共和黨人認為,特朗普稅改未來10年將減免企業稅收大約1.4萬億美元,將會對美國經濟產生顯著的刺激作用,從而拉動經濟增長、提高就業水平,增加美國企業競爭力;與此相反,不支持的人認為稅改會造成美國政府債臺高筑、發展困難,參議員伯納德·桑德斯甚至說:“共和黨通過稅改法案搶劫財政部”,國會稅收聯合委員會發布報告估計,該法案會在未來10年帶來1.3萬億美元的赤字。
二是稅改能否促使美國海外留存資金大規模回流。有人估計,當前美國企業海外資金在2.5萬億至3萬億美元之間,新稅法預計將有約8000億至1萬億美元資金回流;但有人持相反意見,認為影響企業經營的諸多因素中,稅負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其還涉及如設施的配套及上下游產業布局等,一個最簡單的邏輯,世界上還有不少國家比美國稅率還低,美國企業為什么不去那些地方?
三是稅改是否能使中、低產階級受益。“涓滴效應”首先是使富人受益,再使其他人跟著享受增長紅利,但有研究表明,涓滴理論從來沒有實現過,更有研究表明中、低產階級會是此次稅改的受害者。
特朗普稅改一經通過,中國首先沸騰起來的是網絡,更有人大唱哀歌,認為中國經濟堪憂、資本荒馬上來臨,如此恐慌的原因無非在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美國主導下的“廣場協議”(Plaza Accord),一個被很多人認為是導致了日本經濟一蹶不振幾十年的驚天陰謀。不論基于一般經濟學常理做出的判斷是否在復雜的現實情況下行得通,我們從以下三方面來分析對中國的影響。
一是中國經過多年的發展,自身已有相當的抵御風險能力。當今的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世界上最重要的產品輸出國,尤其是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提出與“一帶一路”全線布局后,我們更應看到國家發展的水平及應對風險的能力,不會簡單地被他國一項改革措施所重創。
二是綜觀國際社會,英國、法國及其他主要發達國家已推動減稅立法,下一步,面對資本外逃等壓力,全球范圍的減稅戰都可能鋪開,這在一定程度上,更增加了此次特朗普稅改的不確定性,也削減了美國減稅的政策效應。
三是要重新認識,美國的稅改或許對我國有一定的沖擊壓力,但同樣也可以轉化為改革的契機。當前我國面臨的環境是出口型粗放經濟增長輪結束,全面深化改革迫在眉睫,在美國專注自身發展、逆全球化趨勢抬頭的情況下,面對我國國內稅率較高、轉移支付和減免太多等問題,我們更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國內,為國內的財稅改革營造更廣闊的空間。
唯有納稅和死亡,不可避免。稅法的社會性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也將對推動經濟、社會的發展起到不可忽視的作用。特朗普稅改,出發點除了政治考量外,更多是基于本國經濟提升、民眾福利改善的目的。我們不應該夸大其效果而過于恐慌,也不應輕視其影響而造成損失,更應該專注自己腳下的路,因勢利導,做好自身改革工作,尤其是稅法的社會性改革,拓寬稅基,營造更加公平、安全和可持續的財稅政策,為“兩個一百年”目標的實現做出實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