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
“現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時間……”伴隨著《歌唱祖國》的音樂響起,收音機里傳來的這個端莊、大氣的聲音,曾經伴隨著多少中國家庭迎來每一個清晨。
她的名字當年紅遍全國,幾乎家喻戶曉;她的聲音瞬間便能勾起幾代人的記憶;她60余年的職業生涯是中國的一部播音史。她就是著名播音藝術家、中國第一代播音員葛蘭。
葛蘭說:“把一輩子獻給播音,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陰差陽錯做了播音員
為了上班方便,葛蘭租住在中華女子學校附近的一座老居民樓里,房子不大,布置得簡樸溫馨,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的老照片。照片中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少女葛蘭,滿臉稚氣地坐在簡陋的播音室里;中年干練的葛蘭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在宴會上和總理碰杯;更多的是和丈夫夏青一起工作的場景,兩人伉儷情深,可是13年前,丈夫已經先走了。
在收音機里,葛蘭代表著莊重大氣的“中國聲音”,可生活中她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葛蘭身材纖瘦,但是一直身體倍兒棒,如今還能站在講臺上一氣兒講倆鐘頭不帶喝水的。歲月漸增,老人依然精神矍鑠、風趣幽默,在談到自己的年齡時,她哈哈笑起來:“我76歲的時候會告訴人家我67,現在我85了,也沒法反著說了。”那神情如同一個惡作劇的孩子。
1951年,18歲的葛蘭還叫做王靜蓉,從女子職業學校畢業不久,已經是一名小學教師。然而,一次她和同學去頤和園玩的時候摔傷右手導致骨折,差點兒截肢,從此不能寫板書,做不成老師了,她心情很郁悶,在家復習準備高考。
這時,同學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正在招播音員,她被同學拉著去報名,竟然面試、口試、筆試順利通過。接到錄取通知書后,葛蘭還曾經一度猶豫,在一位老師的鼓勵下,18歲的王靜蓉忐忑地走進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開始了一生摯愛的播音事業,從此,她還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葛蘭。
上夜班自己抹個“大花臉”
說起葛蘭這個名字的由來,卻并沒有什么高深的意義。臺里每個播音員都會起一個播音名字,這么做主要是為了區分私人信件和聽眾信件。當時,有人起播音名字寓意很深,比如夏青就是“華夏青年”之意,葛蘭的名字卻是一位老師隨口起的,因為她母親姓葛,沒想到這個名字此后會跟隨她60多年。
葛蘭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播“記錄新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通訊十分不發達,那時有大量的“記錄新聞”,各地的報館都有抄書員,他們連夜抄書,然后印成報紙發出去。每天上午4個小時,夜里6個小時,一個人播,另一個負責監聽,有錯誤立刻就要改過來,夜里一播就是一宿。

葛蘭剛工作的時候很羨慕上晚班的同志,覺得燈火輝煌有意思。可真到上晚班的時候才知道,第一次感到新鮮,第二次還不到夜里12點,就已經堅持不住了,困得沒辦法就使勁掐自己的腿,要不就用冷水洗一把臉。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條件很差,冬天監聽室里很冷,夜里時不時地還要向爐子里加煤塊,弄得滿手都是煤灰,又去洗臉揉眼睛。葛蘭說:“下夜班回家的時候家里人嚇一跳,因為臉上蹭了很多煤灰,成了大花臉。”
當時的聽眾非常較真,尤其是各地負責記錄電臺新聞的抄錄員。“那真是一個字、一個標點都不能錯。”葛蘭說,“當時臺里對普通話的標準讀音非常重視,墻上貼著一個大表格,如果播音時讀錯了,就在名字后邊畫一個小黑旗。我們每天拿著《標準讀音表》就像是背書一樣死背。嚴肅認真、一絲不茍,這是中央人民廣播電 臺的一個很好的傳統。”
播得了新聞講得了童話
播音生涯半個多世紀,葛蘭的聲音可謂“百變”,既可以播嚴肅的新聞節目,也能播浪漫的文藝節目,還能在兒童節目里給孩子講童話故事。而她記憶中最深的是自己鬧笑話、出“事故”的情況。
播音的間歇,通常會放音樂,葛蘭說:“當年臺里只有老唱片,上邊紅字貼一條,寫著誰誰唱的。最難的是給唱片翻面,要眼疾手快,一次我翻唱片不小心,唱片竟然飛出去了,我趕快撿回來接上,狼狽不堪,幸好沒有出錯。這個工作看似簡單,卻要求播音員一心多用。”
還有一次,葛蘭播放音樂的時候報出樂曲的名稱,叫《夜月花江春》,拿過唱片一看,老編輯直接樂得蹲在地上,原來葛蘭給讀反了,應該是《春江花月夜》。“幸好后來沒有聽眾寫信過來挑錯。”為了這事,葛蘭還忐忑了一段時間。
經過幾年的磨煉,葛蘭成長為一名優秀的播音員。1956年葛蘭開始播報全國人民非常熟悉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只有兢兢業業才能做好工作。話筒前像打仗一樣,沒有其他想法。”葛蘭說。令她深感自豪的是,播報這個節目多年從未出過錯。
讓葛蘭最難忘的是毛澤東主席去世時的播音。1976年9月9日,夏青負責播出訃告《告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書》,后續消息是葛蘭和方明承擔。當時新華社發來一沓沓稿子,他們從兩點多開始看,直到6點半播出。那一天,半小時的《報紙摘要》節目延長到了7個多小時,她一邊播報一邊流淚,舉國同悲。
另一個讓葛蘭至今不能忘懷的,是上個世紀60年代轉播梅蘭芳的《洛神》,她說:“他一出來,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我用比平時播音音量小很多的聲音介紹,但還顯得聲音大得突兀,編輯嚇得一個勁兒捅我,說小點聲小點聲。”這些大師名家的表演現在看來已是“絕唱”,時至今日,那個百花齊放的時代和那些精彩的表演,依然時常清晰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親密的“愛人同志”
葛蘭的播音生涯是和一個人的名字緊緊聯系在一起的,這個人就是被稱為中國播音大師的夏青。夏青葛蘭,傳奇般的“播音雙璧”,他們是同事,是師友,更是相伴一生的“愛人同志”。
認識夏青的時候,葛蘭18歲,一心想著把工作做好,身邊這個年長5歲的大哥一樣的同事一直默默關心她,她也沒有多加留意。夏青本名耿紹光,所以葛蘭一直稱呼他為“老耿”,當時單位就他們兩個人是單身,經常一起讀書、看電影、聊天。那年冬天葛蘭經常值夜班,夏青就給葛蘭買她愛吃的餛飩。她說:“他拿一個小鍋給我端來餛飩,放在火上熱著,我一下班就能吃到。”那個寒冬,她覺得特別溫暖。
1953年葛蘭和夏青結婚,她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孩逐漸成長為一個溫柔堅強的妻子,她用默默的付出和一生的操勞兌現了對愛人的承諾——愛他,就甘心為他做所有的事。
葛蘭有一雙瘦弱的手,手指關節格外粗大,顯得突兀而嶙峋,這是年輕時常年用冷水洗衣服導致的,“冬天洗被單最費勁了,一洗就得半天。”她說起來絲毫不以為苦。夏青身體不好,一生被嚴重的關節炎所困,葛蘭心甘情愿地承擔起家中所有的家務。
他們兩人當年在全國紅極一時,名聲遠超如今的偶像明星,但是過著極其簡樸的生活,每天騎車上班,買菜回家,為柴米油鹽操心。葛蘭幾乎是一個人撐起了一個家,讓他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她甚至學會了理發,親自給夏青理發。她說:“老耿的頭發又軟又細,別人總剪不好。”
1998年6月底,因類風濕病住院的夏青突發癲癇,昏迷不醒,醫生下了斷言:“搶救過來以后也會成為植物人。”葛蘭說:“植物人我也要,只要他有這口氣。”夏青昏迷了兩個多月,葛蘭終日陪在他身邊,給他放錄音、唱歌、朗誦詩,不斷地呼喚他。最終,夏青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恢復了意識。然而由于切開了氣管,那充滿磁性的、全國最著名的聲音在這世間永遠消失了,他甚至無法對妻子說出心里的話。葛蘭問他:“想我了嗎?”夏青就使勁眨眼睛。
在葛蘭無微不至地照顧下,夏青的生命又延續了6年,夏青病逝后,葛蘭將深深的傷痛化為綿長的思念,繁忙的工作和充實的生活支撐著她,讓她在播音事業上一個人堅定地走下去。
1998年,葛蘭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正式離休,幾乎沒有休息,就來到中華女子學校成立了“葛蘭工作室”,擔任教師培養更多的播音人才。如今的葛蘭以85歲高齡滿負荷工作,實在令人羨慕和吃驚,問起她的養生秘訣,葛蘭笑著說她的秘訣是“三不”:一不貪財,二不貪睡,三不貪吃。
紅極一時卻淡薄一生,正是葛蘭的寫照,她不止一次地說:“不是我有多出名,那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喇叭大,要不然誰會知道葛蘭……”面對這樣的老人,唯有“德藝雙馨”這個詞可以形容。
(摘自《北京青年報》)(責編懸塔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