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呂游

人這一生，不可能一直站著、走著，站或走久了總是累，累了總要坐一坐：你也坐，我也坐，他也坐；早也坐，午也坐，晚也坐……其實人天天都少不了坐，世上沒有一個人一生從未坐過，也無一人能說清自己一生總共坐過多少次、坐了多長時間。毛主席紀念堂、中山陵都塑有偉人坐像，看來，不僅平民百姓要坐，偉人累了一生，也需要坐坐。累了不讓坐，想坐不能坐，那滋味是難以言喻的。假如剝奪了一個人“坐”的權利，如罰站、罰跪等，無疑是對他的一種折磨。

坐，是工作，如公務員坐班、大夫坐診、法官坐堂等。“銀行”一詞的原意是意大利文中的“坐長凳的人”，看來不少工作都與“坐”有關。坐，還是學習、生活、娛樂與休息，如：讀書坐著，寫作坐著，上課坐著，考試坐著，吃飯坐著，喝茶坐著，下棋坐著，打牌坐著，觀球賽看演出坐著，看電影看電視還是坐著……網絡把整個世界連在了一起，坐在家里就知天下事，當人們都上網時，世界也坐著。

往昔坐草墊、坐木墩，今天坐紅木椅子、坐真皮沙發。以前只是在家里坐，現在出門也是坐：坐公交車、坐出租車、坐小轎車、坐地鐵、坐輕軌、坐輪船、坐火車、坐高鐵、坐飛機、坐索道纜車、坐熱氣球——過去是走著游天下，如今是坐著游天下。

人人都要坐，可坐與坐大不相同：有人坐轎子，有人坐輪椅；有人坐知千里，有人坐井觀天；有人坐言起行，有人坐而論道；有人網上做生意坐著便賺了錢，有人麻將桌上嗜賭坐著輸了個精光；有人坐在試驗室里搞出尖端科技，有人坐在桌前勤奮寫作獲了諾獎，也有人翹著二郎腿虛坐一生，只是把屁股坐大……

坐著，可讀書、做學問，也可聊天、玩游戲。每一個人的屁股底下，都“坐”著自己的一塊塊時間，都“坐”著自己的青春與人生。有人打牌屁股能坐出老繭，學習屁股卻難坐熱，結果在單位總是坐冷板凳。其實，人人都坐在自己人生列車的座駕上，即使同班同學坐同一教室、坐相同座位，每天同起同坐，日后也大不一樣。但有一樣是相同的，人生如坐過山車，轉眼間人人都會“坐”白了頭。

人童年時夢想的是坐在彎彎月牙兒上，讀高中時最向往的是坐在北大清華教室里，年輕時最幸福的是坐在戀人身邊，中年最愜意的是坐在屬于自己的寬敞書房，老了最美好的是與老伴攜手坐在大海邊看彩霞滿天……夢想是“坐”著，為了實現夢想可不能光“坐”著。坐雖美，可一直坐著不愿站起來那只能是殘疾的人生。

中國關于“坐”的成語很多，如坐不重席、坐于涂炭、坐收漁利、坐懷不亂、坐地分贓，坐立不安、坐困孤城、坐不垂堂、坐科學藝、坐擁百城、坐夜守歲等等。人光坐著不行，還得干，否則會坐吃山空；坐享其成也只能讓人不作為，最后垮掉；有人只愿坐觀成敗、坐山觀虎斗，也就一直不敢親自去拼搏；也有人成天坐以待旦，坐等明天，那樣只會一次次坐失良機……

山崖累了，在江邊坐下來靜思，誰知一坐竟是億萬年，坐成一座雕像；船坐在水上，南來北往，來去自如，但轉眼即逝，不知誰更瀟灑、豁達？夕陽坐在山頭，圓月坐在樹梢，紅霞坐滿湖面，千帆坐窄海峽，這些都是景的極致；坐看云卷云舒，坐觀潮起潮落，坐地日行八萬里，坐看牽牛織女星，乃最富有詩意的坐。花果坐在枝頭，巨石坐在高山，文化坐在書架上，歷史坐在文物古跡里，知識坐在課堂上，智慧坐在思維中，你坐在哪里？

儒家信奉“靜坐”，道家提倡“坐忘”，佛家主張“坐禪”。人人常拜的佛像，大都是雙手合十、盤腿而坐，修持叫“打坐”，入境叫“坐忘”。僧人坐禪，高僧坐化，活佛轉世坐床，不知上帝是否也是坐著？從小到大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從70多米高的樂山大佛，到幾厘米高的小佛像，為什么佛大都是坐著？難道如人所說，靜坐能克欲、悟道、思過，久坐可修身、清心、練志？可匆匆忙碌的現代人為何都坐不住呢？

在中國傳統禮儀中，怎么坐是一件大事情，坐的位置有規矩，坐的次序有說法，坐的姿勢有講究，孩子學的第一項禮儀就是坐。見老師、前輩、客人都要讓座，自己坐著不肯讓，是對客人的不禮貌。古時坐有兩種，一種叫席地坐，一種叫垂足坐。漢以前無椅凳，屁股放在腳后跟挺直身，叫正坐，雖然不舒服，可必須這樣坐，否則就是失禮。古時一個人的坐姿很重要，要站如松、坐如鐘，當你東倒西歪地坐在那兒，就會被別人認為你這個人不咋樣。

現在，怎樣坐也是一件大事情。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坐得直，才能站得正；站得正，才能行得端。有人上公交車拼命搶座、霸座，見老人孕婦拒絕讓座，坐在那兒還把腳踩在前面座上；而一農民工上車后有空座也寧肯站著不坐，一車人都不解，他說，他怕自己滿身的灰土把座弄臟，影響他人坐……通過小小的“坐”，可折射出一個人的大與小。

走，用腳；坐，用臀，其實是用心。當官，屁股坐哪兒最重要，常常坐在老百姓那里，才能當個好官；時刻坐在公平正義上，才能當個好法官。虛偽的椅子，難坐上真誠；卑鄙的座，坐不上崇高。管好自己的屁股，不爭位子，不搶坐次，不該坐的地方不要坐。屁股坐錯了地方，一屁股坐在金錢、權術、享樂上，或者屁股老是坐得高高，卻坐在遠離人民的地方，只能是個庸官、昏官或貪官，你終會被人民從不該坐的“座”上拉下。

人，常坐在懸崖邊上是危險的，常坐在河邊難免濕屁股，久坐在溫室里難成長，久坐上面難知民情。人，與誰坐在一起也很重要：常與癡呆坐在一起難成睿智，常與小人坐在一起難成君子，常與成功者坐在一起能樹立信心，常與失敗者坐在一起會喪失希望，常與貪腐者坐在一起難保自身清白，常與壞人坐一條凳子難為好人辦事……

座沒有高低之分，坐在上面的人卻有高低之別。焦裕祿當縣委書記時常年坐著一把破藤椅，下鄉屁股下面總“坐”著一輛舊自行車，去世多年人民仍懷念他；有的官員天天坐在豪華轎車、沙發轉椅里仍嫌不舒服，終因犯罪坐了牢。報載，一位鄉村醫生坐著輪椅為群眾看病30余年，坐壞了10余輛輪椅，治好近萬人。他雖然常年坐著，但在群眾心中，他比站著還高。

人剛出生時誰也不會坐，都是先學會爬半歲以后才會坐；人離開這個世界時大都是躺著，極少有人坐著。坐，是蓬勃生命的象征，更有不屈的精神。我曾看到一幅中共早期領導人瞿秋白走上刑場的照片，照片說明這樣寫：“秋白環視四周，遠眺蒼翠峰巒，近看山野田園，遂盤膝坐在草坪上，對劊子手微笑說，‘此地甚好，坐著從容就義。”他的生命雖定格在了年輕的36歲，卻如高山般永遠“坐”在了歷史的大地上……

枝蔓長出瓜叫“坐瓜”，樹上結出果實叫“坐果”，人一生天天坐、年年坐，你“坐”出自己的“果”了嗎？

（編輯 思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