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道家的最高理想,應該是“被褐懷玉”。“道隱無名”,說得很明白。
用一個字來概括道家的思想,我覺得應是一個“安”字。“此心安處是吾鄉”,這里的“吾鄉”,不一定做“故鄉”解。事實上,能“安”,真的是可以“萬物一府,死生同狀”的。
我們的痛苦,在于我們不安。不安,是因為名利放不下。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存一留名的念想,心,就安不下來。
“道隱無名。”無名,是一種崇高的境界。但刻意追求“無名”,其實和刻意追求“名”一樣,都是執念。人一有執念,便安不下來。人要安,不僅要放下名利,更重要的是,要放下命令自己放下名利的執念。所以我這篇文章的標題叫“無無名”。
“無名”是道的東西。“無無名”,則需要佛的幫助。道在我看來,只算是半超脫,要真超脫,還要加上佛,不僅無名,更要無無名。無無名,比無名,更難做到,也更有價值。
生活中,我們都會說,名利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們知道要“無名”,要“空”。但我們口里這樣說,心中卻在那樣想,放下名利是假,執著名利是真。這叫“口是心非”。我們常常自己欺騙自己,放下名利,也就只能是嘴上說說而已。
真正的大家,不僅不去追求名,甚至連放下名的念頭都沒有。他只是老老實實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有名無名,不在他的思考范圍內。他“無無名”,甚至可能最終獲得“無名之名”,無心栽花,結果花香滿徑。
做到“無名”很難,而能做到“無無名”,則更難。但一個人,只有連“無名”的念頭都不存,他之實現“無名”的目的,才能徹底,也才不是矯情的。生活中,更多的人,可能只是把“無名”作為一種手段加以利用,以博得最終的“名”,這也許就是“以退為進”。滿清末年,袁世凱有過一段時間的下野,披件蓑衣,在故鄉的溪流中垂釣,其實那不是“無名”,那只是待價而沽。
中年之后,我愈發感覺到,“無名”二字好說,但做到真大不易。根本原因,是我們的存一“無名”的念想,從佛家來看,是著了形相。只有把這個“無名”的念想真正放下,才可脫離形相,進入“般若”真境。此乃“無無名”也。
大而化之,有了“無無名”的真功夫,世間萬物,也就淡如流水了。所以我老是這樣想,人要活得開心些,輕松些,得要有些悟性。悟性是什么,也就是人生智慧。人生智慧從哪兒來,自然可以從生活中來,但也可以從書本中來。學點中國古典哲學,就顯得頗為必要。有人覺得哲學是很枯燥很空洞的東西,其實,哲學是很有價值的一門學問。生活中,處處離不開哲學。由“無名”演進到“無無名”,就是一種哲學思維的躍進,有了這層躍進,人生面貌,是可以煥然一新的。
也許有人會說,“無無名”說得太玄乎,而且是一種出世哲學,不值得提倡。但我不這樣看,“無名”也好,“無無名”也罷,說到底,就是把“名”的觀念淡化,虛化,最終化為空無。連“名”的概念都消滅了,一個人,還會一做點什么就想到報酬嗎?這樣,他就可以成為一個比較純粹的人,做事,就可以精益求精。
還想補充一下,道家講“無名”,可以理解為不要名聲,也可以理解為不要概念。“名”,也可做概念講。莊子就說過:“我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這是一個悖論,但可以看到道家的徹底,是連名物的概念都不要,干脆消滅語言了。雖做不到,但這種追求徹底解脫的精神,還是值得肯定的。自然,徹底解脫,由佛完成了。佛,是不立概念的。
最后,做點小結。道家的“無名”,是對儒家“正名”的反動。佛家的“無無名”,是對道家的“無名”的反動。由“正名”到“無名”,再到“無無名”,我們看到人是怎樣一步步擺脫名韁利鎖的限制,走向徹底的自由的。這種自由有人或許覺得是唯心的,但一個人做事,連“無名”的念頭都放下了,他的前途,實在是不可限量的。不信,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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