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莉 許金森
(福建省中醫藥研究院·福建省經絡感傳重點實驗室,福建 福州 350003)
針灸是中國古人經過漫長的實踐,在與疾病斗爭過程中逐漸發現的一種特殊的治療方法。關于針灸的具體作用機制是當前國內的研究熱點,目前針灸研究雖然運用各種現代科技手段來觀察,但結論很多是來證明針灸確實有效或者用大眾普遍接受的西醫生物醫學觀點來解釋針灸治病原理,并沒有很好地推動針灸自身發展。針灸科研工作過程還存在以下問題。
當前的大部分針灸科研工作過程中采用西醫的還原法來研究針灸作用機制,過于追求采用現代西醫學理念來解釋針灸發揮治療的作用機制,有的甚至完全照搬西醫科研方法。現代西醫學根據自身的學術特點形成的方法學體系,所用的方法符合其學術特點,取得了很好的臨床研究成果[1]。中醫理論是完全不同于西醫思維模式的獨特理論體系、思辨模式和診療方法,其中還有古代樸素唯物主義哲學思維的滲透。中醫理論是用來指導針灸臨床治療的思維工具,針灸的發展不能偏離中醫理論的指導。中醫理論的主要特色是辨證論治和整體觀念。西醫科研用的是微觀方法,不斷分解剖析研究對象,與中醫從宏觀角度看待事物的出發點完全不同,但是可以很好地彼此互補。從目前的針灸科研成果來看,采用各種高尖端儀器檢測分析針灸刺激實驗對象后產生的微觀效應,雖然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這種進展更像是用西醫理念來解釋作用機制,最后取得的成果并沒有推動針灸本學科的發展,只是讓更多人承認針灸確實有效。在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后,得到的成果只是讓外界承認自身,而不能推動針灸指導理論以及臨床療效的前進,這與科研的最終目的背道而馳。針灸科研過程也許可以將微觀變化與中醫宏觀特色相結合,互相驗證、補充,更好地指導疾病治療。例如,胃痛可以取胃經的足三里、梁丘穴,中醫理論認為人體是有機的整體,五臟六腑的功能可以相互影響,并不是孤立運行。從經絡循行的角度看,肝經夾胃,胃痛辨證為肝氣犯胃型時可以配合選取肝經的期門、太沖穴。實驗設計方案可以肝氣犯胃型胃痛表現的胃部疾病作為研究對象,對比干預胃經上述腧穴以及聯合肝經上述腧穴時,觀察疾病相關的微觀物質、胃鏡下變化,該過程可以探討在中醫整體觀念與辨證論治理論指導下,是否確實引起研究對象的客觀數據改變、與哪些微觀物質有關、如何引起變化。在驗證中醫理論指導的確實可行性同時也探索了其微觀作用機理,也初步嘗試宏觀與微觀相結合分析問題、發現問題,并在后續的研究中進一步探討、細化中醫理論中的宏觀理念與微觀世界變化的對應情況,最終更好地指導臨床辨證選穴。所以,針灸科研應尋找一套符合自身學術特點的科研方法,才能取得突破性進展。
無論是哪個學科的科學實驗研究最終都是為了應用于實踐。針灸科研也不例外,針灸科研的最終目的也是服務于臨床。目前針灸科研多重視微觀作用機制的研究,這種微觀作用機制固然重要,但對于針灸臨床而言卻難于運用這些針灸科研成果。究其可能原因:①針灸臨床醫師仍然習慣于使用傳統的中醫理論來闡釋疾病的發生發展規律,運用傳統的理論模型來窺探當下疾病的可能證型,針對該證型采用相應的治療法則、治療方法。現代針灸機理的研究輕于腧穴配伍、腧穴運用規律,而目前腧穴的運用與組方還十分混亂,缺乏明確的理論、針灸現代作用機理指導,導致針灸處方時而效如桴鼓、時而無效,療效穩定性不高。②現代科研重視針灸機理研究,其成果轉化為臨床服務較難或較少,機理研究的多為微觀物質變化,與宏觀的整體現象以及中醫理論融合、聯系較差。最終結果是許多基礎研究脫離臨床實際,研究結果對于提高臨床療效以及推動中醫針灸理論發展幫助不大。向韓濟生院士在研究電針鎮痛機制發現低頻電針(2 Hz)可選擇性釋放脊髓內的腦啡肽、內啡肽,高頻電針(100 Hz)以釋放強啡肽為主,并且通過實驗發現三種阿片肽任何兩種同時作用都會產生協同作用。因而,采用2 Hz和100 Hz交替出現的疏密波可以提高針灸臨床療效;③多數基礎和臨床科研成果缺乏后續將成果轉化為臨床推廣運用的資金,導致臨床醫師無法運用科研成果中的新技術與新方法,仍然根據以往的經驗為患者提供治療[2]。
針灸是一門醫學技術,需要有一個針對這門技術的規范以及精確準則。針灸科研是利用現代科研手段和設備針對針灸展開的科學研究。該過程需要更多的標準來規范針灸實驗中的設計方案。對針灸優勢病種可以精簡針灸處方的腧穴,利用科研手段篩選出該病種最有效并且最小數量的腧穴處方,這可以作為針灸標準化方案,具有普遍適用性。在此基礎上,根據個體的具體情況結合辨證論治,適當加減腧穴,這是中醫針灸個性化的體現。辨證論治可以理解為針對不同臨床類型采用相應治療方法。但傳統的辨證論治在診療過程中較為依賴臨床醫師對患者癥狀的主觀感受以及運用具象思維思考提煉得出治療方案,相較于現代西醫學而言邏輯嚴密性較差。現代西醫學基于實驗室實驗和確切的實驗數據,診斷與治療的邏輯關系嚴密,并且憑借可視化的醫學檢驗數據治療前后的改變作為療效判斷標準[3]。其療效的可視化并且有明確的療效評定標準體系可信度極高。在中醫診療過程中,無論辨證過程還是施治后的療效評價都缺乏像現代西醫學完善的診療以及評價標準。針灸科研應重視這一點,利用科研手段為針灸辨證論治、最終療效評價尋找到適合自身的標準與現代社會可接受的客觀指標,為最終的臨床診療提供有實驗室依據的客觀標準,而不僅僅是根據古代文獻以及現代臨床報道整理得出的針灸標準體系。此外,目前針灸科學研究對象主要針對病證結合,例如脾胃虛寒證慢性胃炎。針灸科研過程是否可以打破疾病的限制,而針對常見證型來尋找最佳選穴方案,研究不同疾病不同個體相同證型的共同選穴方案,也是處理針灸標準化方案與個體化差異的一種探索方式。
針灸科研對傳統中醫理論深入研究不夠,符合針灸治療特點、能有效指導針灸臨床診療的理論體系有待完善。由于歷史原因,在缺乏先進檢測儀器的過去,古人使用的推理、類比手段得出的結論可能不一定正確。所以現代針灸科研的其中一個任務應是基于中醫理論的同時,去偽存真。有些外界人士認為中醫不科學,很大程度是對中醫理論模棱兩可的說理部分感到無所適從。中醫理論可以認為是通過長期實踐建立起來對認識事物的一種理論模型,這種模型是在幾千年的實踐中總結、提煉而成。中醫主要是以以表知里的觀察、援物比類的運用和宇宙萬物的整體聯系規律為前提,積累了豐富的人體自身、人與自然以及人與社會相互聯系的認識,這是客觀事物運動規律的呈現[4]。科學的含義是各種知識通過細化、分類研究,逐漸形成完整的知識體系,是人類探索感悟宇宙萬物變化規律的知識體系的總稱。中醫的發展過程完全符合科學的定義,但不得不說中醫知識體系還有很多邏輯不夠嚴密的理論需要科研人員去通過實驗得出更多可靠的數據來確定和完善。例如:巔頂頭痛可以使用太沖穴,常有針入痛緩(止)的效果。理論依據是足厥陰肝經與督脈會于巔頂部,根據“經脈所過,主治所及”,可以遠部選穴選取肝經腧穴治療。但這其中還存在一些問題,根據“腧穴所在,主治所在”,也可以近部選穴選取督脈的百會穴,同樣是近部選穴還可以選用經外奇穴四神聰,還有以痛為腧的阿是穴也能選用。如此多的選穴方案,到底哪一個方案是最有效的,亦或是巔頂痛中還有不同的臨床類型,具體類型又有不同的最佳選穴方案。這些選穴理論依據邏輯上并不具有唯一性,理論依據也略為單薄。還有這幾個腧穴單獨使用與疊加使用的作用機理及具體療效也欠明確。所以在臨床中就會表現為療效不穩定,根本原因還是作用機理不明確、指導理論欠完善。
由于歷史條件受限,在檢測手段有限的情況下通過外部征象來分析可能存在的內部變化,這一分析方法的依據逐步提煉升華為中醫理論模型,臨床醫師根據這一理論模型進行臨床診療。現代針灸研究有種種客觀原因,更傾向于采用高尖端儀器去檢測使用針灸干預時機體的微觀變化,但略于分析這一過程與中醫理論的內在聯系。儀器檢測所得到的客觀指標應作為輔助挖掘中醫理論對針灸的規律性指導性作用,而不應成為為了指標新穎而進行科研活動。古人通過觀察客觀事物而建立中醫理論模型、思維方法,這一模型若想要為醫學界公認,需要我們的科研活動去獲得更多有說服力的證據來驗證它確實可以高效重復運用于醫療實踐活動。
目前針灸科研取得了不少重要的研究成果,但我們也要時常去反思科研中存在的問題。中醫與西醫科研方法的結合不應該只是單純地雜糅,針灸科研還是應該在中醫學理論的指導下去重新分析、解決問題[5]。在借鑒現代西醫學科研方法、引進循證醫學的同時,還應該不忘初衷——針灸科研應推動和完善針灸的指導理論,應保持自身的學術特點、明確針灸的治療規律、增強選穴配穴的可重復性,最終提高臨床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