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掛角也應有跡可求

武健

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這是南宋詩論家嚴羽《滄浪詩話·詩辨》對唐詩的褒獎。羚羊掛角是指傳說中羚羊睡覺時用角掛在樹枝上，四足騰空。這里形容古典詩詞意境超脫，情感曲折豐富而在文字中幾乎不著形跡，真是太貼切了。

我們同學在剛接觸古詩詞時，多有這樣的感受。讀一首詩，字都認識，句都理解，組合成一首詩，表達什么情感，就有些云里霧里了。至于拿起筆答題，那更是“答案在風中飄”了。

有些古典詩歌的情感意蘊確實難以把握，比如說李商隱的一些作品，我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借所詠之物想表達什么樣的想法，什么樣的情感。換句話說，詩歌的情感意蘊難懂，是因為我們很難讀懂詩人的內(nèi)心世界。

當然，我們也不難被嚴羽“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的語句嚇倒了。真正很難從字詞句的解讀中感悟情境的詩歌是不會被拿來命題的。拿來考你的，肯定是能讀懂的，只是有難易深淺的區(qū)別。

中國傳統(tǒng)美學講求含蓄蘊藉，古典詩歌也是如此。因季節(jié)、時間、處境、遭遇、身份等等諸多因素的影響，隱藏在詩句中的情感也就具有豐富性和復雜性的特點。我們要讀懂詩歌，不僅要讀出詩歌所敘之事、所述之理，還得把握詩人所蘊之情、所表之心。

我們結合例子來談談理解詩歌豐富情感意蘊的基本方法。

（2010年南京三模卷）

逢病軍人

盧綸

行多有病住無糧，萬里還鄉(xiāng)未到鄉(xiāng)。

蓬鬢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氣入金瘡。

河濮舊卒

張喬

少年隨將討河潢，頭白時清返故鄉(xiāng)。

十萬漢軍零落盡，獨吹邊曲向殘陽。

一、“素讀”詩歌，尋找信息

有些同學平時做作業(yè)時，拿到一首詩，就迫不及待地翻找資料，或者上網(wǎng)搜求相關解讀文字的背景資料。其實，我們要把平時閱讀賞析詩歌與答題考試相區(qū)別。這是兩種不一樣的解讀詩歌情境的方法，當然要求也不一樣。考場詩歌除了題干要求以及詩歌內(nèi)容，有時會有必要的注釋之外，不會有其他任何輔助手段或者參考資料。所以在平日解題，就務必要養(yǎng)成“素讀”的習慣，培養(yǎng)“素讀”的能力。“素讀”之“素”，就是不依靠其他輔助，只從題目與詩歌內(nèi)容本身提供的有限信息來解讀詩歌。

第一首《逢病軍人》，題目就有兩個重要的信息，軍人、病。古詩文中，小病謂之“疾”，大病謂之“病”。詩人在路上碰到的是重病在身的軍人。“行多”以及下句中的“萬里”告訴我們這位軍人從前線回家鄉(xiāng)，已經(jīng)跋涉千山萬水了。“有病”與題目相呼應。“住無糧”是指生活的基本保障都沒有，第三句的“蓬鬢”描繪出了軍人像逃難一般落魄情狀。“哀吟古城下”居無定所，難忍傷病之苦。“不堪秋氣入金瘡”也含有兩個信息：入秋天氣轉冷，無足夠的衣服御寒；前面所說的“病”原來是“金瘡”——刀劍之傷。

二、注意信息的篩選與整合

“素讀”得來的信息，包括字、詞、意象等等，還需要從整體上進行篩選與整合。我們把前面得到的信息整合一下：這是一位在戰(zhàn)場受重傷的士兵，正在從前線趕回迢迢萬里的之外的家鄉(xiāng)的途中。一路像逃荒一般，生活困苦，連吃的都沒有，更不用說穿衣了，單薄的衣物難以抵抗秋寒之氣，再加上身上的傷，蓬頭垢面，蜷縮在城墻之下痛苦地哀吟。

從篩選到整合，是我們閱讀詩歌，把握情感的重要步驟。

如果從軍人的角度，探討詩歌中蘊含哪些情感。我們可以理出這樣的幾條信息：戰(zhàn)爭帶來的傷痛，長途跋涉的艱難，衣不蔽寒、無食無居的酸楚，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對戰(zhàn)爭的厭惡。

如果從作者的角度，我們也可以理出這樣一些情感來：對軍人悲慘遭遇的同情，對軍人為國受傷卻遭受不公的不平，對底層人民的關懷，對戰(zhàn)爭的不滿，對朝廷征兵的不滿。

其實，對詩歌的情感解讀，我們的問題不是有沒有讀懂，而是有沒有讀全詩歌。

三、注意詩歌的表現(xiàn)手法

除了要注意一些關鍵的詞語信息之外，我們還需要注意詩詞的表現(xiàn)手法。

《河潢舊卒》與《逢病軍人》在內(nèi)容主旨上相近，但在理解情感的方法上，需要有些變化了，比如說我們擬個題：

這首詩主要運用了對比手法，請結合詩歌內(nèi)容加以分析。

我們能找到幾組對比？“少年隨將討河潢，頭白時清返故鄉(xiāng)。”年少時就為國出征，戰(zhàn)于河潢，一直到頭白年老才得以歸家。這是一組對比，突出戍邊的漫長。“十萬漢軍零落盡”是第二組對比。出征時有十萬士兵，漫長的戰(zhàn)爭奪去了大多數(shù)人的性命，只有零落幾人存活下來。這兩組對比相對簡單，很快能歸納出來。

有沒有第二組對比？有！“獨吹邊曲向殘陽”這句中，“獨”吹的對比項隱去了，就是我們說的言外。為什么說獨吹，和什么對比？如今，只身一人回到家鄉(xiāng)，殘陽之下，吹的是“邊曲”。年少征戰(zhàn)時，雖說慘殘勞苦，還有伙伴，還有戰(zhàn)友。當年在河潢吹“邊曲”時，身邊坐著一群朋友，如今，只有自己孤單一人。這組今昔對比也出來了。

三組對比分析到位，這首詩歌的情感也就能梳理完全了。窮兵黷武耗盡了青春歲月，還奪去了無數(shù)將士的生命。詩中有對戰(zhàn)爭的控訴，有對朝廷的不滿，還有舊卒晚年生活的孤苦，更有對過去并肩作戰(zhàn)命喪戰(zhàn)場的友朋的思念。其實，這里面還包含了舊卒對那一段征戰(zhàn)歲月的懷念。

四、注意詩歌的言外之意

這是情感意蘊理解的一個難點。言有盡，意無窮。無窮不是說無窮無盡，是說在言之外。“言外”也不是憑空亂想，也得依詩歌本身而來。

第一講中我們提到的一例，可以再讀一下：

2015年江蘇高考卷

秋日題竇員外崇德里新居

[唐]劉禹錫

長愛街西風景閑，到君居處暫開顏。endprint

清光門外一渠水，秋色墻頭數(shù)點山。

疏種碧松通月朗，多栽紅藥待春還。

莫言堆案無馀地，認得詩人在此間。

【注】堆案，堆積案頭，謂文書甚多。

聯(lián)系全詩，概括作者“開顏”的原因。

這一題考的就是對詩歌豐富而復雜的情感意蘊的理解。竇員外新居落成，詩人去祝賀，當然首先是恭賀之意，替友人開心；新居周邊有山有水，優(yōu)雅宜居的環(huán)境也讓詩人開心；疏種碧松，多栽紅藥，都是在夸友人情致有格調(diào)，有不俗的雅趣。這些都是“言內(nèi)之意”了。尾聯(lián)“莫言堆案無馀地，認得詩人在此間”除了夸耀竇員外為官能力強，日理萬機外，說他還是詩人。這就了不起了，政治上能力過得硬，詩才上也了不得。這也是“言內(nèi)之意”。劉禹錫為什么用“認得”呢？都來祝賀了，肯定是熟人朋友。看來，這里不是多此一舉，應該有深意。竇員外業(yè)務能力強，有閑情，有品位。詩人“認得”他，了解他的能力，領悟他的品位，還懂得他的詩情。我們常說，一個人的朋友圈子折射出自己的人品。我們還能從此詩中讀出什么意思來呢？這就是我們說的“言外之意”了。我們還能讀出文字背后的“我”，即詩人形象。“我”應該是有相應的能力、品味與詩情詩才的。這是詩人在暗中夸自己！

【參考答案】朋友新居落成；周圍景色優(yōu)美；自己心情閑適；主人品位高雅；賓主志同道合。

第二講中也有一例：

（2015年高考天津卷）

閱讀下面這首詩，按要求作答。

雨過至城中蘇家

[宋]黃庭堅

飄然一雨灑青春，九陌凈無車馬塵。

漸散紫煙籠帝闕，稍回晴日麗天津。

花飛衣袖紅香濕，柳拂鞍韉綠色勻。

管領風光唯痛飲，都城誰是得閑人。

【注】此詩作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黃庭堅時任秘書省校書郎，是年，長期貶謫外放的蘇軾被授予翰林學士、知制誥等要職。

全詩表達了詩人怎樣的情感？（3分）

【參考答案】雨后天晴訪友喜悅之情；仕途上的躊躇滿志或忙中偷閑的快樂。

參考答案只是作為參考，有時我們不能滿足于此。比如說此詩，除了訪友的喜悅、仕途順暢的爽朗，得閑的快樂，有沒有其他的情感了呢？“漸散紫煙籠帝闕”，遙望京城的方向，紫煙為祥瑞之煙。自己與好友在仕途上都暢達了，是誰的功勞？當然是高居京城的皇帝了。這句能讀出黃庭堅對皇帝的祝福之意和感激之情。“都城誰是得閑人”這一句，不僅是躊踏滿志，還有驕傲得瑟。這些也都是蘊含在詩句中的豐富情感，需要仔細閱讀反復阻嚼才能得來的。

五、注意詩人情緒的變化

詩人在詩作中表達的情感，有時不是靜態(tài)的展示，而是一個動態(tài)的變化過程。

2014年高考江蘇卷

休睱日訪王侍御不遇

[唐]韋應物

九日驅馳一日閑，尋君不遇又空還。

怪來詩思清人骨，門對寒流雪滿山。

請簡要分析詩中作者情緒的變化過程。

這一題需要我們找準詩人的情感變化過程。依然是從詩句中找。“九日驅馳一日閑”，上了十天的班才休息一天，難得的輕閑，心情當然是愉快的；去會老朋友，結果沒人在家，并且是“又空還”，好幾次撲個空了，失望與遺憾；一直奇怪友人的詩歌為何具有“清人骨”的風格，今天明白了，是居住的環(huán)境，“門對寒流雪滿山”。隱居山林，融入自然，白雪也可喻友人高潔的品質(zhì)。

【參考答案】前往時輕松愉快；不遇時遺憾悵惘；對主人詩才與品質(zhì)的贊賞與羨慕。

2009年高考江蘇卷

滿江紅 登黃鶴樓有感

[宋]岳飛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

詞的開頭寫作者登黃鶴樓遙望中原，結尾卻說“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情感有何變化？（4分）

【參考答案】由開頭對昔盛今衰的慨嘆與悲憤，對外敵入侵踐踏大好河山的憤恨與怒火，對統(tǒng)治階層奢侈誤國的痛心與無奈，對抗擊敵人收復失地的信心與決心，轉到想象中“提銳旅”“清河洛”之后再登黃鶴樓的豪爽與舒暢。

對于這首詞情感變化的把握，依然要注意字詞句意象信息的篩選與整合，注意對比手法，關注言外之意。這樣才能較準確地把準詩人的情感變化過程與特征。

這樣看來，嚴羽所說的“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反過來倒可以作為我們解讀古典詩詞的一個策略，即找到找準詩詞中的“跡”，再來求取對詩詞情感意蘊的準確把握。只要我們在平時堅持“素讀”的過程中注意細節(jié)意象與表現(xiàn)手法，反復推敲讀出言外之意，讀準作者情感持續(xù)的變化，玲羊掛角，也應該有跡可求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