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杜學峰

一

狂風暴雨鋪天蓋地而來，時而急驟時而舒緩，氤氳水汽籠罩著整個翡翠苑，小區似乎成了水鄉澤國，別有一番滋味。雨滴在房前屋后縱情跳躍，花草樹木在風雨的挾持下猶如醉漢般搖搖晃晃，風聲、雨聲、流水聲疊加混響成了大自然的交響樂。涂清遠在書房里泡了一壺茶，一邊品茶，一邊拿起“全家福”相冊，一張一張地翻看了起來……

清逸俊朗的帥哥與眉清目秀的美女春風滿面地依偎著，幸福甜蜜撲面而來——時至今日，涂清遠對拍攝該照片時的情景仍記憶猶新。那時，他和妻子剛就業不久，舍不得花大筆錢拍婚紗照，只是到“麗真照相館”拍了這張雙人照。盡管當時正值嚴冬時節，可他們卻仿佛置身于春光明媚的峨眉山麓，幸福蓬勃，心花怒放！

這是夫妻倆抱著兒子的“全家福”。照相那天，兒子涂小智剛滿1歲，“抓周”時，他緊緊抓住一支鋼筆不放，在照相時依然拿著鋼筆。親友們都說，這小子也許是文曲星下凡吧，將來肯定能考個“狀元”。

嗬！這是在峨眉山月大酒店拍攝的“全家福”，一家三口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兒子以全省高考狀元的分數被清華大學錄取了，他們在酒店里擺謝師宴時，涂清遠用他剛剛購買的數碼相機，親自操作了這張“自拍”佳作，色彩華麗，構圖考究，同時也是相冊里最為“高大上”的照片。

突然，電閃雷鳴，一道眩目的閃電擊中了書房外面大榕樹上的鳥窩，頓時火花飛濺，鳥兒猶如燃燒的蠟炬，“哇哇”悲鳴，四處逃竄，其中一只像飛馳的箭矢，射進書房，掉在了相冊上，頃刻之間，相冊燃燒起來，一張張被焚毀的照片像黑色的蝴蝶一樣在空中翱翔翻卷。涂清遠大驚失色，奮力地撲打滅火，搶救相冊，可突然之間，相冊竟然變成了一本離婚證，他心急火燎地怒吼著：“我要相冊，不要離婚證，還我相冊，還我全家福——”

“啊！涂總說話了，涂總手動了！快，快叫江主任！”蔡秘書非常激動地驚呼！肖護士立即按響了主任醫生江懷義辦公室的招呼鈴……涂清遠徐徐地睜開了雙眼，眨巴了幾下，左看右看，看到病房、床單、被套，滿目白色。他莫名其妙地問道：“蔡秘書，我怎么會在這里？”也許是治療護理得當，恢復特好吧，他說起話來有條不紊，語言清晰：“難道說，我生病了嗎？”“涂總，你因車禍受傷，已經昏迷15天了。”蔡秘書字斟句酌，“多虧了醫生和護士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你這才能逢兇化吉，終于蘇醒了。”

“謝謝醫生，謝謝護士。”

江懷義從容淡定：“不用謝，這是我們應做的。其實，你最應該感謝的是你的前妻——護士長秦玉蓮，你住院期間，她請了年假，一心一意地護理你，幾乎沒有好好地休息過。當得知這幾天是你頭部淤血手術后蘇醒的關鍵時刻，她寸步不離的精心觀察，時不時給你按摩，對你說話想喚醒你。就在你蘇醒前的半小時，她終于疲勞過度昏迷過去了。現在，她正在護士休息室里接受吊瓶輸液！”

“蔡秘書，扶我去看看她吧。”“你剛剛蘇醒，暫時不宜走動。你放心，我們安排了護士護理她。”江主任說。聽了江主任的話，涂清遠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蔡秘書，怎么沒有看見胡可馨呀？”“這，這個……”向來能說會道的蔡秘書此時卻“卡殼”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剛開始時，胡可馨忙前跑后，似乎非常殷勤，甚至還不讓秦玉蓮護理你。后來，也許是她嫌給病人擦澡、按摩、端屎接尿太累太臟吧，就躲得遠遠的，再后來，她干脆撤退，懶得來病房了。我還聽說，她在公司強行要資金，已經從財務部拿走了好幾百萬元。”

“哦，是這樣啊……”涂清遠思緒奔涌，五味雜陳。當初，胡可馨以嬌柔嫵媚的致命誘惑，讓年過半百的涂清遠深度迷戀，不能自拔。原配解體，婚姻重組之后，小妻子逐步暴露出了貪財的苗頭。但是，真沒想到，自己車禍住院后，她竟然將手伸向了公司的資金，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涂總當機立斷，語氣堅決：“蔡秘書，立即通知財務總監：從現在起，凡1萬元以上的資金支出，全部由我審核簽字；立即清理近15天內的資金支出，凡是不合理支出，無論是誰，一律堅決退回財務部，兩天之內拒不退回的，按貪污挪用罪，交司法機關處理！”

二

“親愛的老公，你終于醒了，我太高興了！你不知道哦，自從你住院以后，我寸步不離地護理你，吃不好睡不安，我都瘦了好幾斤了。這下好了，你終于轉危為安，我好高興！”胡可馨神情激動熱淚盈眶，時不時地拿紙巾輕輕地擦擦眼角。

“我上午就蘇醒了，這都傍晚了你才來醫院。我猜想，要不是公司要追回資金，你可能還不會來醫院吧？”涂清遠不冷不熱地說道。“怎么可能嘛，我一直都在醫院里護理著你，今天，實在是太累才關掉手機休息了半天。我剛剛開機，看到短信后，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來了。老公，你為什么要清理追回資金呀，你那么大的公司，我用一丁點兒錢，難道就不行么？”她可憐巴巴滿臉委屈。

“什么一丁點兒呀，那是360萬元！你拿去干啥了？”“我拿去買金條了，這是投資，可以保值增值！再說了，我這么一個大美女，用你的錢是你的福氣。別人想給我錢還沒這個資格嘛！”胡可馨強詞奪理。“我先后已經給了你500多萬元了，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我的前妻跟了我20多年，除了買房買家具從我手里拿過錢以外，從來沒有從我手里拿過其他的錢，平時的家用花的都是她的工資。我正式通知你，公司的資金你無權胡亂支取，立即賣掉金條還款！”

“你真的要做得這么絕情嗎？”“原則問題，沒得退讓！”“你無情無義！難道說，我真的是嫁錯人了嗎？”“這與婚姻無關。兩天之內，必須還錢，否則，等著坐牢吧！”“算你狠，我要與你離婚！”胡可馨企圖以“離婚”為武器，迫使老公改弦易轍。可涂清遠并不妥協，他眉毛蹙著，透著一股狠勁兒：“離婚可以！該還的錢必須還，這是鐵的原則！”

三

寬敞明亮的董事長辦公室里，古樸典雅的地磚，紅木辦公桌、座椅、茶幾，青翠欲滴的盆栽，墻上掛著涂清遠拍攝的峨眉山風景照，這一切都彰顯出辦公室主人的儒雅情趣。

這天上午，傷愈出院的涂總剛到公司，立即就聚精會神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忙得不可開交。下午上班后，公司法務總監司馬正義匆匆忙忙地來到總裁辦公室，遞交給涂總一份法庭傳票。“什么？秦玉蓮要打官司，分割家產？”涂清遠看著傳票大吃一驚，“按說，她不是這樣的人呀，難道是在開玩笑？”“這不是開玩笑。涂總，你們離婚時，并沒有分割財產，現在，秦玉蓮要求分割，合情合理合法。其實，她原本是不想要一分錢的，這都是被胡可馨給逼出來的。”緊接著，司馬總監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endprint

涂清遠車禍住院的當天，胡可馨氣勢洶洶地阻止聞訊趕來的秦玉蓮，“我的老公我護理，你甭想借機勾搭前夫，趕快離開！”秦玉蓮一心掛念涂清遠的安危，只能忍辱負重地留下來護理前夫。

就在涂清遠蘇醒的當天晚上，胡可馨義憤填膺地跑到疲勞虛弱、臥床休息的秦玉蓮那里破口大罵，“你這個死不要臉的黃臉婆，煽風點火，挑撥我和老公的關系，要不然，我的老公是不可能逼迫我退還公司資金的！你勾搭前夫，貪圖錢財，不得好死……”

秦玉蓮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離婚時，我沒有拿走一分錢的家產。現在，我徹底覺醒了，我要立即起訴，分割財產！”

“實話實說，秦玉蓮這是被逼無奈奮起抗爭呀！她申請了公司財產保全，如果公司和涂總你本人不合理地抽調資金或轉移財產，將為法律所不容。”司馬正義說道。

“我說嘛，秦玉蓮的善良柔弱我是知道的，要不是把她逼急了，她也不會打官司。去年初，我家外有家，東窗事發，胡可馨趁機大肆鬧騰，逼迫我重組婚姻。秦玉蓮昏睡了兩天，在痛定思痛之后，毅然決然提出離婚，她說，不想讓我太為難了。她越是這樣，我越是難過……這一次，她要分割財產，我沒意見。可這打官司嘛，影響太大，能不能在私下協議解決呀？”

“胡可馨把動靜搞得那么大，外面早就傳開了。也許，媒體很快就會聞風而動。”司馬正義回答。

正在這時，涂清遠的手機響起，他立即接聽，涂小智非常焦急的聲音：“爸爸，媽媽出車禍了……”

四

在外科病房里，秦玉蓮的高中同學周亞男律師正在安慰受傷的好友時，聞訊趕來的涂清遠也來到了病房。

“我都把你告上法庭了，你為啥還來看我呀？”秦玉蓮問道。“你是我兒子的媽媽，我應該來。你是怎么受的傷？傷勢重不重？”“中午下班后，我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誰知禍從天降，一輛貨車突然失控，風馳電掣般向我沖了過來，嚇得我驚慌失措，手腳都動彈不了了，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有個素不相識的小伙子奮不顧身地沖了上來，一把將我拉離了險境，忙亂中我摔倒在地，只是受了點輕微傷，不要緊的。”

“喲，前妻前夫，舊情難忘呀！”病房外面出人意料地響起了胡可馨惡意中傷的大喊大叫，“大家快來看啊，50多歲的小三，在病房里偷情啦——”涂清遠正要開口制止，秦玉蓮搶先怒斥道：“胡可馨，你住嘴，別囂張！我要上法庭告你侵占財產罪和誹謗罪。周律師，請立即起草訴狀，責令胡可馨退還屬于我與前夫的共同財產，由前夫花錢買單，供胡可馨使用的車、房、首飾款共計690萬元，附加被小三拆散家庭和被謾罵誹謗的精神賠償金80萬元！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呀！胡可馨，你就等著法律的制裁吧！”

正在這時，病房外面走來了三位刑警。其中一位問道：“誰是胡可馨？”“我就是。”胡可馨回答。“你涉嫌制造車禍，謀財害命。你被逮捕了。”說著給她戴上了手銬。“我沒有，我是冤枉的！”“你的同伙已經落網了，證據確鑿。帶走！”

五

一個月后，秦玉蓮與涂清遠之間的財產分割官司在峨眉山市名山區法院順利判決，秦玉蓮和涂清遠各自分得了50%的財產。秦玉蓮對涂清遠說：“其實，我并不需要這些財產，我想，這些財產還是一如既往地由你繼續管理和使用吧。”“別呀，我可以代為管理，但你的財產就是你的，不能變更，這是原則！”涂清遠從容淡定地說。

但是，隨著胡可馨謀財害命案件的逐步水落石出，人們大吃一驚，涂清遠更是極為震驚，難以淡定！

經警方查證，胡可馨原是西北某省城一家夜總會的三陪女，她與某戶籍警勾搭成奸后，應她的要求，這位戶籍警分別以三個姓名，給她辦理了三個身份證。她還辦了假文憑，變成了藝校畢業生。三年前，她在浙江省某市傍上了一個地產富豪，略施小計，拆毀了地產富豪的婚姻，嫁入了豪門。緊接著，她又與同伙合謀制造車禍，謀殺了那個富豪，巧妙地霸占了財產。這次，她又流竄到峨眉故伎重演。誰知涂清遠吉人天相，受傷不太嚴重。胡可馨本想再接再厲，給涂清遠的輸液吊瓶里加點“調料”，可醫院里監控嚴密，再加上秦玉蓮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里，無法動手，只能暫時按兵不動……當得知秦玉蓮真的要打財產官司時，胡可馨火冒三丈，極為失態，她再次亮出了“車禍法寶”，妄想將秦玉蓮挫骨揚灰。誰知警方早就對胡可馨團伙有所防范，便衣警察的英勇無畏讓秦玉蓮有驚無險，而窮兇極惡的車禍殺手終于徹底“栽了”！胡可馨與她的同伙被沒收了全部財產，處以了極刑。

胡可馨團伙被處決以后，勤奮敬業的涂清遠一反常態地當起了甩手掌柜，好幾天都沒有去公司。這些天，他幾乎天天喝酒，兩眼發紅，有點發直，有點茫然……

“涂清遠，親愛的，年齡不是問題，代溝不是問題，有無錢財不是問題，我這輩子跟定你了，我愛你的清俊儒雅，愛你的沉穩睿智，愛你的一切一切，海枯石爛，永不變心！”胡可馨的愛情誓言是極其甜蜜誘人的，可真相卻是殘酷驚人的！涂清遠原本以為，娶了個嬌柔嫵媚的小妻子，就可以過上更加幸福甜蜜的生活了，可誰知卻娶了一個蛇蝎美女，她不但要謀殺自己，搶奪財產，而且連自己的前妻也不放過，真是比蛇蝎還要狠毒呀！

他特別后悔與善良賢淑的秦玉蓮離婚，害得她遭受了許多痛苦，甚至還差一點兒丟了性命……他心如刀割，腸子都悔青了。他常常翻閱全家福相冊，回味咀嚼曾經的幸福。他想，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他決不出軌，決不離婚！

這一天，當涂小智前往父親的住處看望父親時，看見父親醉態百出，滿臉滄桑，兒子特別心痛。他趕緊與父親擺談溝通，可效果不大。隨后，涂小智又找到母親，懇請母親幫助父親走出困境。應兒子的要求，秦玉蓮多次前往給他做思想工作，涂清遠終于逐漸放下思想包袱，恢復了正常生活。

涂小智想方設法協調父母之間的關系，每逢節假日，積極組織聚餐，讓父母見面溝通。前不久，涂小智攜帶著女朋友陸小雅，與父母見面時，懇請父母破鏡重圓。父親非常樂意，可母親卻遲遲不肯表態。涂清遠非常誠懇地說：“玉蓮，只要你愿意重新接納我這個罪人，我保證，從此以后，愛妻愛家，永不變心！”

“暫時不行。”現時，秦玉蓮雖然還深深地愛著前夫，但也不想讓他輕易過關，“現在不是流行試婚嗎？我想，我們也時髦一把，試婚一年吧，如果一年之后雙方滿意，即可辦證，破鏡重圓！”“我完全贊成。我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按時‘轉正！”

時光荏苒，一年時間彈指一揮間。

這天，喜氣洋洋的涂清遠正在家里布置書房，他去照相館將“全家福”相冊里的珍貴照片，做成了大幅圖片，準備懸掛在寬敞明亮的書房里。涂小智和陸小雅興致勃勃地參觀書房。小智說：“爸爸，請在墻上預留幾個空位吧！你和媽媽復婚，我和小雅結婚，都要拍攝全家福。還有，將來我和小雅有了兒女，更要拍全家福。”

“放心吧，我早有安排。”兒子的話扣動了涂清遠心弦中最為柔軟的部分，他念念有詞：“是啊，是啊，全家福，全家福，全家和諧才有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