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一張選票

焦松林

下了課，剛從班里出來的高玲老師就被學校辦公室打電話叫了去。辦公室主任陶茂賢客氣地向高玲道了聲“辛苦”，然后開門見山地說道：“高老師，這次省級三好生的名額，經學校研究，分給你們班一個。你作為實驗班的班主任，可要把好評選關喲。”

高玲聽了這話，開始揣摩起陶主任話語中的潛臺詞來。在這所重點中學，一旦拿到了省級三好生的榮譽，就等于一腳跨進了重點高校。因為，省級三好生向來都是作為保送生，不需要參加高考就能上大學的。以往學校一般都把這個榮譽分到高三年級，而現在，高玲所帶的班級卻是高二（5）班。

好事突然降臨，會不會是與鄭校長的兒子鄭濤有關？鄭濤就在高玲的班里，成績卻是平平。要是直接把這個榮譽給鄭濤，學生即使不知情，學校老師的口水也會把高玲淹沒的，大家一準會說她年紀輕輕，就會拍馬屁了。還有，另一個老師陳敏的女兒林小昭也在自己班，林小昭可真算得上是品學兼優。把省級三好生給了鄭濤，陳敏老師那里又怎么交代？陳敏號稱“鐵嘴”，吵架水平可是頂呱呱的。

高玲沉默了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陶主任，你見多識廣，就指點指點我，這個關可不好把呢。”

陶茂賢微微一笑：“高老師不愧是高老師啊，一腳就把這球給踢回來了。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不過鄭校長的意思要公平公正，讓班里的學生都享有知情權，最好是能選舉產生。你具體考慮一下，拿出具有可操作性的評選辦法，初步篩選出候選人來，然后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辦。”

高玲回到辦公室，斟酌了一會兒，趁著課間還有幾分鐘時間，走到了班里，先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了學生，并且讓學生將手中各種獲獎證書盡快交上來，作為評選的依據。

高玲還說了些鼓勵的話：“學校很重視我們班，把這個通常是發給高三學生的獎勵名額給了我們。所以，大家越發要好好學習，不辜負學校對我們的期望。”

高玲以為學生們會熱烈鼓掌，誰知，學生們先是將目光集中在了林小昭的身上，然后低下頭來竊竊私語。

高玲看了這個情形，心里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擔憂。說實話，這哪里用得上評選啊？

林小昭成績在全年級排名第一，平時對班級的事也挺熱心，還經常幫助成績差的學生輔導作業。要是有兩個名額，那該有多好啊。

第二天下午，班里凡是成績和表現不錯的學生，都將他們的獲獎證書交來了，只有林小昭和鄭濤不見動靜。高玲心里越發沉重，她有意地走到高一年級組聊天，順便想看看陳敏老師的反應。然而，陳敏看到她來，只是笑了笑，打了個招呼，然后就悶頭在那里批改作業。

高玲忍不住了，主動說道：“陳老師，我們班有一個省級三好生的名額，學校要求評選，可你家林小昭到現在還沒有把她的獲獎證書交上來。你回去催催她。”

陳敏抬起頭，又向高玲笑了笑，說了聲“好的”，然后又低下了頭去改作業。高玲分明聽到了陳敏輕輕地嘆了口氣。

林小昭的材料傍晚的時候就交了來，厚厚的一沓獲獎證書，讓高玲也忍不住贊嘆了一聲。細心的高玲看到林小昭眼睛紅紅的，正想問句什么，可林小昭背著書包快步地跑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鄭濤也來交材料，他手里捏著幾張薄薄的紙遞了過來。高玲翻看了一下，有校級三好生，還有說不出名稱的征文獎，也不知道是哪里主辦的。

鄭濤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高老師，含金量不夠，您多包涵啊。反正重在參與嘛。”

高玲被他逗樂了，笑著說：“嗯，是的。奧運會的很多選手，未必就能拿到獎牌，他們不也是來參加比賽？這也是個動力，以后好好努力啊。”鄭濤一個勁兒地點頭。

根據學生上交的材料，高玲花了一個晚上，這才初步地擬出了評選方案，列出了候選人。鄭濤肯定不夠格，不過，依據他那個征文獎，高玲加上了一條“具有其他特長”，這樣，就把鄭濤給弄進去了。總共有4名候選人，其中包括林小昭。

辦公室陶主任拿到了候選人名單后，皺了皺眉：“這林小昭是你們班里最好的學生吧？她其實不要這個三好生，也能考上大學的。”

高玲立即想到陳敏那微微的嘆息，想到了林小昭紅紅的眼睛，寸步不讓地說道：“陶主任，如果排除了林小昭，別說老師有意見，就是學生肯定也不會服氣的。”

陶主任肯定也想到了陳敏，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件事事關公平公正，我想，不能全部由你們班里的學生投票選舉。全班56個學生推選15名代表，加上你們班的任課老師、學校領導和教務處、辦公室人員，這樣的話，我認為公平性才能體現出來。”

高玲聽了這話，立刻就知道林小昭肯定沒戲了。任課老師有9人，加上學校領導和教務處、辦公室人員15人，24對15，就算學生個個投林小昭的票，她也當選不了。高玲其實早就知道所謂的投票就是鬧著玩，最后當選的一準是鄭濤，可陶主任把這事做得如此赤裸裸的，高玲反倒覺得，不如自己早把心里的想法告訴陳敏老師，讓林小昭別參加了。因為，這顯然對林小昭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投票安排在學校的階梯教室，林小昭和鄭濤都是代表。投票前，鄭校長專門來講了話，他動情地說：“這次投票，是學校推行依法治校、民主治校的重要進程，這不僅僅是推選一名三好生這樣簡單，而是讓大家充分行使手中的投票權，把真正的好學生給選出來。因為我的孩子鄭濤也在候選人之中，我就回避了。”高玲聽了鄭校長的話，感到好笑，可心里酸酸的，根本笑不出來。這哪是什么回避啊，分明就是為鄭濤吶喊助威啊。

投票之后，陶主任當場找了兩名老師唱票。戲劇化的場面出現了，每張票上都寫著林小昭和鄭濤兩個人的名字，中間只有一張票寫了鄭濤的名字，最后的兩張票則全部寫著林小昭的名字。這樣一來，林小昭以39對38勝出了。

高玲愣了，她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她投票的時候，出于公心和良知，她必須投林小昭一票；出于個人利益的考慮，她不能不投鄭濤。于是，她的選票上寫了兩個人。誰曾想，不但學校領導和老師都和自己想的一樣，就連學生也采用了這種滑稽的手段。

高玲看了看辦公室主任陶茂賢，想聽聽他下一步怎么辦。可陶茂賢也是呆呆的，顯然，這個結果他也沒想到。

就在這個時候，階梯教室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她快步地走到林小昭那里，伸手就給了林小昭一個耳光：“我早告訴你了憑你的成績，只要不滑坡，自然會考上大學的，為什么要爭這個榮譽？”這一掌猶如打在所有在場人的心里。高玲看到，那是林小昭的媽媽陳敏。

林小昭捂著臉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解釋說：“我是投了鄭濤的票，其他的，我不知道。”

正在亂哄哄的時候，陶茂賢打開了話筒說道：“大家不要說了，這次參加投票的人數是39人，卻收到了40張選票，我宣布……”他正要說下去，鄭濤沖了上去，搶過話筒說：“選舉有效。那張票，是我代替我爸爸投的。我投了林小昭一票，我爸爸作為校長，他更應該把票投給林小昭。所以，我偷偷拿了一張選票。如果說這次投票無效的話，我自動放棄這個榮譽。高老師，各位老師，我今后保證好好讀書，請大家為我見證。下面讓我們為林小昭的當選鼓掌吧！”說著，鄭濤帶頭鼓起掌來，10多名學生也紛紛鼓掌，學校領導和老師們則各懷心事起身離開了階梯教室。

高玲看了看呆呆的陳敏，一把拉過還在抽泣的林小昭，將林小昭擁在懷里，而她自己，心里像是灌了鉛一般無比的沉重。

（圖◇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