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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的“漢人”稱謂與“漢人”認同

2018-02-11 12:59:14劉志平
人文雜志 2018年12期

內容提要?“漢人”稱謂始見于楚漢相爭之時,其指漢王劉邦一方人員之統稱,還不具有族屬和文化含義。漢初“漢人”稱謂的含義是復雜的:在與“諸侯人”對言時,其不具族稱含義;在與郡“道”之“蠻夷”對言時,其具有族稱含義;在與塞內外之異族對言時,其亦具有族稱含義。在漢初,由于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漢人”在當時觀念和現實中的顯著存在,“漢人”作為真正整體意義上的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族群稱謂還沒有明晰的確定。隨著西漢政治、文化和族源歷史整合的推進,到漢武帝時代,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狹義的“漢人”完全被融政治、文化、血緣和族群于一體的廣義的“漢人”所取代。此后直到漢末,雖然由于漢帝國政治體的盈縮帶來了政治意義上的“漢人”和族屬、文化意義上的“漢人”復雜交錯的情形,但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已經成為帶有開放包容性的相對穩固的核心族群。而在整體意義上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漢人”認同產生的同時,“中國一體”的國家意識也開始凸顯。

關鍵詞?漢代?漢人?稱謂?認同

〔中圖分類號〕K234;C9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8)12-0097-09

學界雖對漢代的“漢人”稱謂有過探討,①但在“漢人”稱謂何時具有族稱含義的問題上存在分歧,對漢代“漢人”內涵的動態演進歷程缺乏細致的歷史分析,對漢代“漢人”認同的微觀情境性考察亦顯不足。鑒于此,筆者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對漢代的“漢人”稱謂與“漢人”認同作進一步的考察。

一、“漢人”稱謂之始及以舊六國名號命名的人群稱謂的含義

“漢人”之稱始于楚漢相爭之時。《史記·淮陰侯列傳》載齊人蒯通游說韓信之言曰:

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后爭張黡、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于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漢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于張黡、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于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愿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史記》卷92《淮陰侯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624~2625頁。

蒯通所言“漢人”乃漢王劉邦一方人員之統稱,是“漢”這一新諸侯王政權名號統攝下的包含“秦人”“楚人”“燕人”“韓人”“趙人”“魏人”“齊人”等在內的人群集合體,《史記·高祖本紀》:“四月,兵罷戲下,諸侯各就國。漢王之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史記》卷8《高祖本紀》,中華書局,1982年,第367頁。)還不是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漢人”稱謂。而所言“楚人”,為西楚霸王項羽一方人員之統稱,也可理解為先秦以來形成的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楚人”之稱。

魯西奇曾指出:“至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建立西楚國之后,分散于楚‘東國故地的種種人群,遂以不同的政權為依托,成為不同意義上的‘楚國之人。楚、漢交爭之時,所謂‘楚人,大抵皆指西楚國之人或依附西楚之人。”魯西奇:《楚秦漢之際的“楚人”》,孫繼民、劉進寶等主編:《敦煌吐魯番文書與中古史研究:朱雷先生八秩榮誕祝壽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69頁。魯西奇重視政治體在凝聚“楚人”族群認同中的作用的意見值得重視,但作為擁有久遠歷史和獨特文化風貌的族群,“楚人”共同的祖先記憶和文化特質在凝聚其族群認同中的基礎工具意義不容忽視。“楚人”之稱首先是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人群稱謂,然后因“楚國”這樣的政治體的存在和發展,才有了政治上的“國族”含義。但“楚人”作為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人群稱謂具有相對獨立性,亦即可離開以“楚”為名號的政治體而獨立存在。實際上,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楚人”之稱在西漢延續了很長時間。漢高祖十一年(前196),王舊楚地的淮南王黥布謀反,劉邦親征,張良對劉邦說道:“楚人剽疾,愿上無與楚人爭鋒。”《史記》卷55《留侯世家》,中華書局,1982年,第2046頁。張良以“剽疾”來概括“楚人”的特點,且“楚人”之稱本身與“淮南王國”這一諸侯政權名號無涉,足見此處“楚人”之稱是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人群稱謂。漢武帝時,騎都尉李陵曾“將丹陽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屯衛胡”。《史記》卷109《李將軍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877頁。關于“丹陽”,東漢時又有“丹陽越俗不好學,嫁娶禮儀,衰于中國”(《后漢書》卷21《李忠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756頁)的觀念。可見,丹陽“楚人”就是“越人”。正是這支五千人的“楚人”軍隊在面對八萬匈奴兵的圍困時,“連斗八日”,《史記》卷109《李將軍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877頁。展現了“楚人”勇猛強悍的特點。王子今討論過“楚騎”在秦漢戰爭中具有顯赫威名的歷史情形,并根據“秦漢文化地理語匯中,往往‘越楚或‘楚越并稱”及“楚越”和“楚”互指的情形,推知“當時所謂‘楚騎,有時也可以理解為包含有‘楚騎和‘越騎的含義”。王子今:《漢王朝軍制中的“越騎”部隊》,《秦漢邊疆與民族問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63~365頁。據此,“楚人”似也可理解為包含有“楚人”和“越人”的含義。可見,西漢的“楚人”之稱的確具有鮮明的族別色彩。

與“楚人”稱謂在西漢仍保持族稱所謂“族稱”,即族群與文化意義上的人群稱謂。當然,“楚人”稱謂在西漢有時也表示某人是出生楚地之人,這在《史記》和《漢書》中亦多見,有學者認為“這是以戰國國名為籍貫”(參見胡寶國:《〈史記〉與戰國文化傳統》,《漢唐間史學的發展(修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頁)。含義不同, “齊人”“燕人”“趙人”“韓人”和“魏人”稱謂在西漢雖然存在,但已失去族別功能,更多地是表示某人的出生地域。“楚人”稱謂的這種獨特性或許與“楚”與南方之“越”之間不像北方燕、趙故地與“胡”之間有“長城”這樣的人為分界有關,也與楚故地無齊、韓、魏故地華夏化的程度深有關。同時,楚地之“蠻”“越”等異族的長期存在,也使得含括“蠻”“越”之“楚人”保留有異族性。

而“秦人”稱謂的主導性在漢代更是遽然消失了,“秦人”稱謂只是在漢代的現實族群稱謂表達中留下了些許印記,關于此,可參拙作:《先秦秦漢“秦人”稱謂與“秦人”認同研究》,第四屆青年史學家論壇參會論文,上海,2017年8月。取而代之的是“漢人”或“漢民”稱謂的凸顯,這是與關西之“秦”成為“漢”直轄的郡縣相對應的。只是“漢人”或“漢民”稱謂從“漢”這一區域性新政治體名號下的人群稱謂過渡到整體意義上的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族群稱謂經歷了較長時間,而這又是隨著政治、文化和族源歷史的整合而逐步完成的。

二、漢初郡國并行體制下的“漢民”(“漢人”)稱謂

漢初的郡國并行制是眾所周知的政治文化現象,有學者認為這一體制“只施行于關東地區,而在漢王朝立國根基的關西地區則采取全面郡縣的一元統治體制”,進而認為“漢代之天下可以明顯區分為全面郡縣制的關西,與郡縣、封國并存的關東,這兩個判然有別的地域版塊”。馬孟龍:《西漢侯國地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27~328頁。所謂“只施行于關東地區”“全面郡縣制的關西”“與郡縣、封國并存的關東”“判然有別”,讓人感覺漢初郡國并行只是關東地區內部差異的表現,而與關西地區無關,從而掩蓋了漢初郡國并行的本質——“東西異制”。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66頁。此“異制”的“東西”為“趙、燕、齊、楚等東部地區”和“秦、韓、魏等西部地區”(參見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107頁)。

漢初實行郡國并行體制,“在秦、韓、魏等西部地區設郡縣‘奉漢法以治,在趙、燕、齊、楚等東部地區則立王國”,諸侯王在制定和頒布本國的政策法令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權,在一定程度上可依從本國禮俗進行治理。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107頁。這也使得漢初“漢人”或“漢民”稱謂在較多場景只是與關東“諸侯人”相對的漢朝直轄地區的人群稱謂。《漢書·淮南王傳》:“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雜奏:‘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儗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收聚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與居,為治家室,賜與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內侯,奉以二千石所當得。”《漢書》卷44《淮南王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141頁。所謂“漢諸侯人”,即“漢人”與“諸侯人”。王先謙曾言:“‘漢諸侯人,漢郡縣及諸侯國之人。”([清]王先謙補注:《漢書補注》,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527頁。)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賊律》有“諸侯人來攻盜”⑧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8、338~339頁。的簡文,所言“諸侯人”,亦應是與“漢民”(“漢人”)對應的。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所載“臨菑(淄)獄史闌偕南歸臨菑(淄)”一案,⑧就明確說到“漢民”稱謂。在此案件中,闌最后受到“黥為城旦”的處罰。彭浩認為“是按‘取亡人為妻論罪的”。彭浩:《談〈奏讞書〉中的西漢案例》,《文物》1993年第8期。從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律:取(娶)亡人為妻,黥為城旦”(參見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41頁)的內容可知,彭浩的意見應是正確的。可見,南犯了“亡之諸侯”罪。再結合“律所以禁從諸侯來誘者,令它國毋得取(娶)它國人也。闌雖不故來,而實誘漢民之齊國,即從諸侯來誘也”和“人婢清助趙邯鄲城,已即亡從兄趙地,以亡之諸侯論”的內容可知:“漢國”(指漢朝直轄地區,與諸侯國相對而言)漢武帝還說到“漢國”稱謂,所謂“洛陽有武庫敖倉,天下沖阸,漢國之大都也。先帝以來,無子王于洛陽者”(《史記》卷60《三王世家》褚先生曰,中華書局,1982年,第2115頁)。陳蘇鎮認為“這里的‘漢國指的是漢朝直轄地區,是與諸侯國相對而言的”(參見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87頁)。筆者從之。禁止“諸侯人”引誘“漢民”(“漢人”)離開“漢國”而亡至其他諸侯國,其所轄“漢民”(“漢人”)與“諸侯人”不能通婚;“漢民”(“漢人”)也不能主動離開“漢國”而亡至其他諸侯國。可見,漢朝對“漢民”(“漢人”)有嚴格的人口管控,這種管控自然造成“漢民”(“漢人”)與“諸侯人”之間的人群區分和對立。

漢初“漢民”(“漢人”)與“諸侯人”之間的人群區分和對立,在一定層面又以“關中人”與“關外人”之區

分的形式表現出來。有學者已注意到“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中的《津關令》,數見‘關中字樣”的情形。王子今、劉華祝:《說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津關令〉所見五關》,《中國歷史文物》2003年第1期。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津關令》也多次提到與“關中”對應的“關外”,如“相國上中大夫書,請中大夫、謁者、郎中、執盾、執戟家在關外者,得私買馬關中”④⑤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15、322、313頁。“相國、御史請郎騎家在關外,騎馬節(即)死,得買馬關中,人一匹以補”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20頁。臧知非認為“得買馬關中人一匹以補”應斷讀為“得買馬關中,人一匹以補”(參見臧知非:《張家山漢簡所見漢初馬政及相關問題》,《史林》2004年第6期)。筆者從之。“丞相上長信詹事書,請湯沐邑在諸侯屬長信詹事者,得買騎、輕車、吏乘、置傳馬關中,比關外縣”④等簡文。此外,又有明確提到“關外人”的簡文。⑤

雖說漢初“漢民”(“漢人”)與“諸侯人”之間的人群區分和對立在一定層面又以“關中人”與“關外人”之區分的形式表現出來,但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即“漢民”(“漢人”)是含括“關中人”和“關外郡人”的,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津關令》言及“關外郡”(參見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18頁)。而“關外人”是含括“關外郡人”和“諸侯人”的,顯然,“關外郡人”是“漢民”(“漢人”)和“關外人”的交集。此外,《二年律令·津關令》所載漢初嚴格的津關制度針對的也是“關外郡人”和“諸侯人”。臧知非指出:“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西漢初期的國家結構分為關中、關外郡縣、諸侯王國三個層次,漢在與王國邊境設立亭障戍御系統的同時,更嚴格關塞制度,出入關塞的所有人、物,無論是屬于諸侯王國還是屬于關外郡縣,都嚴格檢查;既防止違禁物品流往諸侯王國,也防止流往關外郡縣,目的是以關外郡縣為緩沖,保證關中的中心地位不受王國威脅。”(參見臧知非:《張家山漢簡所見漢初中央與諸侯王國關系論略》,周天游主編:《陜西歷史博物館館刊(第10輯)》,三秦出版社,2003年,第314頁。)不過,其主要目的應是防范“諸侯人”,正如賈誼所言:“所為建武關、函谷、臨晉關者,大抵為備山東諸侯也。天下之制在陛下,今大諸侯而多其力,因建關而備之,若秦時之備六國也。”閻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壹通》,中華書局,2000年,第113頁。當然,賈誼的理想是“定地勢使無可備之患,因行兼愛無私之道,罷關一通,示天下無以區區獨有關中”,從而“令諸侯之民,人騎二馬,不足以為患,益以萬夫不足以為害”(參見閻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壹通》,中華書局,2000年,第113頁)。

綜上所述,漢初“漢民”(“漢人”)與“諸侯人”之間的人群區分和對立是顯而易見的,且通過嚴格的法律制度加以確定。在此意義上,“漢民”(“漢人”)的非族稱性是很明顯的。

當然,在此時期,在與塞內外之異族對言時,廣義的“漢人”(即含括狹義的“漢人”和“諸侯人”的“漢帝國之人”,或言“中國人”)也有族稱含義。陸賈曾對趙佗說:

“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抗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漢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則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又對趙佗說:“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強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轝,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十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若漢一郡,王何乃比于漢!”《史記》卷97《陸賈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697~2698頁。

陸賈所言“中國”乃除“南越”之外的“政由一家”的“漢”,由此我們可將其所言“中國人”理解為“漢人”,而此“中國人”(“漢人”)又是與“反天性,棄冠帶”的“蠻夷”相對的,故其是以政治體為外殼,以族群為內核的人群稱謂。有學者指出:“陸賈以三種不同的方法圍繞著‘中國人這一集體的血緣概念說服尉佗。……有關陸賈這段歷史的敘述,關鍵在于它在漢朝與南越國的交涉中,表明了司馬遷有統一的漢帝國統治下的人民集體的概念(collective meaning),并且給予了一個‘中國人的稱呼。”吳淑惠:《〈史記〉論析六章》,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4~5頁。其實這是陸賈的觀念,當然也間接反映了司馬遷的觀念。

晁錯有言:“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顏師古注:“不煩華夏之兵,使其同類自相攻擊也。”(《漢書》卷49《晁錯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281頁。)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漢書》卷49《晁錯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2281~2283頁。可見,在與“匈奴”“降胡義渠蠻夷”對應的場景中,廣義的“漢人”(“中國人”)也有族稱含義。

《史記·朝鮮列傳》記載:“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長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史記》卷115《朝鮮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986頁。漢文帝前三年(前177),漢文帝言及“上郡保塞蠻夷”。《漢書》卷94上《匈奴傳上》,中華書局,1962年,第3756頁。所謂“塞外蠻夷”和“保塞蠻夷”朱圣明指出:“對于居住在塞內的‘保塞蠻夷來說,一方面在政治上臣屬于兩漢政權,另一方面入居塞內的‘保塞蠻夷通常只是塞外民族的某些部落,他們與留居塞外的其他部落存在事實上的‘同族關系。這樣,對于‘保塞蠻夷來說,政治認同與族群認同是分開的。”(參見朱圣明:《華夷之間:秦漢時期族群的身份與認同》,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321頁。)無疑是與廣義的“漢人”相對而言的。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即在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漢人”內部,似還有與“蠻夷”相對的更狹義的“漢人”。張家山漢簡《奏讞書》有“南郡夷道蠻夷”及“蠻夷律”的相關內容。彭浩、陳偉、[日]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32~333頁。南郡屬于漢朝直轄的關外郡,其地之人也屬“漢人”范疇,但其內部又有“蠻夷”與“非蠻夷”之別,此“非蠻夷”可理解為更狹義的“漢人”,此更狹義的“漢人”因此也就具有了族稱含義。在漢初,漢朝直轄的郡中“道”的設置體現了漢朝直轄區“蠻夷”的分布情況(參見史黨社:《日出西山:秦人歷史新探》,陜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32~341頁)。

可見,漢初“漢人”(“漢民”)稱謂的含義是復雜的:在與“諸侯人”對言時,其不具族稱含義;在與郡“道”之“蠻夷”對言時,其具有族稱含義;在與塞內外之異族對言時,其亦具有族稱含義。在這復雜多變的場景中,具有伸縮性的政治意義上的“漢人”(“漢民”)是以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漢民”)為基本內核的。在漢初,由于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漢人”(“漢民”)在當時觀念和現實中的顯著存在,“漢人”(“漢民”)作為真正整體意義上的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族群稱謂還沒有明晰的確定。

隨著西漢政治、文化和族源歷史整合的推進,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狹義的“漢人”完全被融政治、文化、血緣和族群于一體的廣義的“漢人”所取代。

三、政治、文化及族源歷史的整合與“漢人”族稱的確定

西漢政治、文化與族源歷史的整合基本完成于漢武帝時代,但整合政治、文化的努力從文帝時代就開始了。陳蘇鎮對西漢政治、文化整合的歷程就有精當的論斷:“文、景之世,歷史沿著既定方向繼續向前發展,王國的獨立性日益削弱,中央對王國的控制逐漸加強,朝廷的法令終于越過關中和關東、郡縣和王國的界線,真正覆蓋了東方社會。在這一變化中,漢初的東方政策悄然淡出,當年秦朝的東方政策表現出死灰復燃之勢,東西方之間的文化沖突再次顯現出來。于是,黃老道家逐步退出政治舞臺,儒家學派則起而代之,為鞏固漢帝國的統治尋找新的出路,提供新的方案。”⑧⑨B11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107、122、125、233頁。具體說來,漢文帝通過“易侯邑”和“令列侯之國”政策,分散和瓦解了淮南國和齊國這兩支威脅最大的王國勢力,⑧到“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后,王國勢力受到沉重打擊”。⑨此外,漢文帝十二年(前168)三月,“除關無用傳”,《漢書》卷4《文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第123頁。“此事意味著漢朝開始改變對關東的歧視態度和防范政策,將關東視同關中,在政治上取消了二者的內外遠近親疏之別,‘令似一家”。B11雖然景帝“四年春,復置諸關用傳出入”,《漢書》卷5《景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第143頁。但其“主要是一種治安設施,而非政治設施。文帝將關東視同關中的政策,在景帝以后繼續執行,從而確立了漢朝對關東廣大地區的直接統治”。③⑤陳蘇鎮:《〈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第234、126~130、132頁。為了消除由政治的整合而帶來的負面效應,即緩和“‘漢法與關東民俗的沖突”,文景二帝對刑法進行了改革,雖然這“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③但還是減輕了關東人如賈誼所說的“苦屬漢”閻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屬遠》,中華書局,2000年,第117頁。的感受。這無疑對超越“漢人”與“諸侯人”之區分的整體性的“漢人”認同的產生有重要促進作用。“景武之際,當歷史在秦朝的老路上再次走入死胡同的時候,儒家便登上了政治舞臺”,⑤儒術經學最終在武帝時代獲得了獨尊的地位,又逐步從根本上解決了關東和關中的文化沖突。王勇指出:“到武帝時,漢王朝最終采納了‘《春秋》大一統理論,重新關注文化的建設。漢文化的構建不僅在于構造漢代的政治活動與理論,而且形塑了具體的社會生活,更為區域文化的整合確定了標準。武帝以后漢文化成為中國的主體文化,而楚文化的獨立形態也在這一文化共同體逐漸形成的過程中消失了。”(參見王勇:《楚文化與秦漢社會》,湖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29~130頁。)他還指出:“盡管有相當多的因素受到了壓制,自成體系的楚文化在西漢中期以后即不再存在,但這并不意味著楚文化的個性從此消失了。實際情況是楚文化和其他區域文化一起,轉化成為全國的共性凌駕于區域的個性之上的漢文化了。不僅楚文化的某些個性被承繼強化,成為漢文化的共性,而且還有部分楚文化傳統仍然頑強地留存于楚地民眾的生活中。”(參見王勇:《楚文化與秦漢社會》,湖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47頁。)這樣的分析是允當的。同時,武帝時期針對關東諸侯的政治整合有了更大的推進,“推恩令”的頒行、《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今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寸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于是上從其計。”(《史記》卷112《平津侯主父列傳》,中華書局,1982年,第2961頁。)司馬遷說道:“諸侯既強,七國為從,子弟眾多,無爵封邑,推恩行義,其勢銷弱,德歸京師。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中華書局,1982年,第3304頁。)對“推恩令”頒行之后的效果,司馬遷還說道:“諸侯稍微,大國不過十余城,小侯不過數十里,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阸塞地利,強本干,弱枝葉之勢,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史記》卷17《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中華書局,1982年,第803頁。)班固也說道:“不行黜陟,而藩國自析。”(《漢書》卷14《諸侯王表》,中華書局,1962年,第395頁。)“左官之律”與“附益之法”的制定、所謂“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漢書》卷14《諸侯王表》,中華書局,1962年,第395頁)。“廣關”政策的實行,《史記·平準書》:“益廣關,置左右輔。”裴骃《集解》引徐廣曰:“元鼎三年,丁卯歲,徙函谷關于新安東界。”(《史記》卷30《平準書》,中華書局,1982年,第1435頁。)《史記·梁孝王世家》:“漢廣關,以常山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史記》卷58《梁孝王世家》,中華書局,1982年,第2081頁。)“廣關”政策的推行,使“漢中央立足于幅員遼闊且憑據山河形勝之‘新關西,在地域格局上占有全面優勢,諸侯與天子‘分庭抗禮的地域基礎不復存在”(參見馬孟龍:《西漢侯國地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28頁)。基本解決了關東諸侯威脅漢中央的問題,從而也逐步消弭了以前“漢人”和“諸侯人”的區分,加強了涵括舊“漢人”和“諸侯人”的整體性的新“漢人”認同。與此同時,對周邊異族政權的軍事攻伐和征服,也加強了此整體性的新“漢人”認同。有學者指出:“武帝元朔至元封年間,是漢帝國疆域急速拓展的時期。這一時期的疆域拓展存在內、外兩條戰線,外線是通過兼并異族政權來擴大漢帝國的版圖,內線則是通過削奪諸侯王國封域來擴大漢中央的直轄區域。”馬孟龍:《西漢侯國地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24頁。誠然,隨著這種內部政治整合的逐步推進和以此為基礎所進行的外部擴展的完成,漢武帝有條件也有必要進行政治和文化的徹底整合,這集中表現在“十三部刺史”的設置《漢書·百官公卿表上》:“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人。”(《漢書》卷19上《百官公卿表上》,中華書局,1962年,第741頁。)《漢書·地理志上》:“至武帝攘卻胡、越,開地斥境,南置交阯,北置朔方之州,兼徐、梁、幽、并夏、周之制,改雍曰涼,改梁曰益,凡十三部,置刺史。”(《漢書》卷28上《地理志上》,中華書局,1962年,第1543頁。)和“太初改制”上。《史記·封禪書》:“漢改歷,以正月為歲首,而色上黃,官名更印章以五字,為太初元年。”(《史記》卷28《封禪書》,中華書局,1982年,第1402頁。)司馬遷還說道:“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中華書局,1982年,第3299頁。)馬孟龍認為“漢武帝的‘太初改制在中國歷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它標志著成熟的漢文化與漢制度的形成,特別是太初元年所建立的一套政治制度,被此后西漢歷代帝王沿用”(參見馬孟龍:《西漢侯國地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00頁)。此言不虛。也正是在漢武帝時代,“漢人”的族源歷史得到了最終確定:“五帝”是“漢人”的祖先。在當時的精英知識階層和基層民眾中都有這樣的認識。《史記·五帝本紀》:“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史記》卷1《五帝本紀》,中華書局,1982年,第46頁。)所謂“學者”和“長老”,正分別代表了當時的精英知識階層和基層民眾。此后,雖然政治意義上的整體性“漢人”稱謂仍然存在,但如前所述,具有伸縮性的政治意義上的“漢人”(“漢民”)是以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漢民”)為基本內核的。因此可以這樣說,此后,“漢人”作為真正整體意義上的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族群稱謂有了明晰的確定。以下將對此意義上的“漢人”稱謂作一具體梳理。

《后漢書·西南夷列傳》:“莋都夷者,武帝所開,以為莋都縣。其人皆被發左袵,言語多好譬類,居處略與汶山夷同。土出長年神藥,仙人山圖所居焉。元鼎六年,以為沈黎郡。至天漢四年,并蜀為西部,置兩都尉,一居旄牛,主徼外夷,一居青衣,主漢人。”《后漢書》卷86《西南夷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854頁。所敘為漢武帝時事,“漢人”之稱可視為西漢時人之族群觀念。雖然此處“漢人”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政治上的含義,但其與“徼外夷”對言,其族屬和文化意義也是不容忽視的。在此,我們仍可以說,在當時人的觀念里,具有伸縮性的政治意義上的“漢人”(“漢民”)是以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漢民”)為基本內核的。另據《漢書·匈奴傳下》記載,漢元帝時郎中侯應將“匈奴”稱為“夷狄”而與“中國”對應,所言“漢人”乃與“西羌”對應。此外,其雖視“諸屬國降民”與塞外“匈奴”有別,但在族屬觀念上還是有“本故匈奴之人” 的明晰認定。《漢書》卷94下《匈奴傳下》,中華書局,1962年,第3803~3804頁。可見,此處“漢人”(“中國人”)確已具族稱之義。又據《三國志·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裴松之注引《魏略》所載,王莽時遠在異域之人自稱“漢人”,且與語言、風俗不同的“韓人”對應,《三國志》卷30《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裴松之注引《魏略》,中華書局,1982年,第851頁。此“漢人”之族稱含義也是明顯的。

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稱謂在東漢有了更多的出現。據《后漢書·西羌傳·滇良》記載,班彪明確說到“與漢人雜處”的是“習俗異”“言語不通”“被發左袵”的“羌胡”,《后漢書》卷87《西羌傳·滇良》,中華書局,1965年,第2878頁。所言“漢人”無疑具有族稱含義。另據《后漢書·南匈奴列傳》記載,“漢人”既是漢人的自稱,也是匈奴單于對漢人的他稱,而“漢民”也是與“匈奴”和“羌”對言的。《后漢書》卷89《南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957~2958頁。毋庸置疑,此處“漢人”與“漢民”同樣具有族稱含義。又據《后漢書·班超列傳附子勇》記載,班勇所言“漢人”是與“西域”(“外夷”)、“胡虜”(“匈奴”)對應的,《后漢書》卷47《班超列傳附子勇》,中華書局,1965年,第1588頁。其族屬和文化意義也不言自明。

東漢時“漢人”稱謂具有族屬和文化上的含義,還可從“夷漢”“蠻漢”“胡漢”等表述中體現出來。《后漢書·南蠻列傳》:“建初元年,哀牢王類牢與守令忿爭,遂殺守令而反叛,攻巂唐城。太守王尋奔楪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燔燒民舍。肅宗募發越巂、益州、永昌夷漢九千人討之。明年春,邪龍縣昆明夷鹵承等應募,率種人與諸郡兵擊類牢于博南,大破斬之。”⑨《后漢書》卷86《南蠻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851、2837頁。所謂“夷漢”,應是指“夷人”和“漢人”,“漢”無疑具有族屬含義。《后漢書·南蠻列傳》:“元初二年,蒼梧蠻夷反叛,明年,遂招誘郁林、合浦蠻漢數千人攻蒼梧郡。”⑨所謂“蠻漢”,應是指“蠻人”和“漢人”,“漢”的族屬色彩是濃厚的。《后漢書·劉虞公孫瓚陶謙列傳》:“劉虞從事漁陽鮮于輔等,合率州兵,欲共報瓚。輔以燕國閻柔素有恩信,推為烏桓司馬。柔招誘胡漢數萬人,與瓚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戰于潞北,斬丹等四千余級。烏桓峭王感虞恩德,率種人及鮮卑七千余騎,共輔南迎虞子和,與袁紹將麹義合兵十萬,共攻瓚。”《后漢書》卷73《劉虞公孫瓚陶謙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363頁。所謂“胡漢”,應是指“胡人”(這里的“胡人”似指“烏桓人”和“鮮卑人”)和“漢人”,“漢”的族屬色彩也是濃厚的。

四、結語

“漢人”稱謂始見于楚漢相爭之時,其指漢王劉邦一方人員之統稱,是“漢”這一新諸侯王政權名號統攝下的人群集合體,還不具有族屬和文化含義。

漢初“漢人”(“漢民”)稱謂的含義是復雜的:在與“諸侯人”對言時,其不具族稱含義;在與郡“道”之“蠻夷”對言時,其具有族稱含義;在與塞內外之異族對言時,其亦具有族稱含義。在這復雜多變的場景中,具有伸縮性的政治意義上的“漢人”(“漢民”)是以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漢民”)為基本內核的。在漢初,由于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漢人”(“漢民”)在當時觀念和現實中的顯著存在,“漢人”(“漢民”)作為真正整體意義上的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族群稱謂還沒有明晰的確定。

隨著西漢政治、文化和族源歷史整合的推進,到漢武帝時代,與“諸侯人”相對而言的狹義的“漢人”完全被融政治、文化、血緣和族群于一體的廣義的“漢人”所取代。此后直到漢末,雖然由于漢帝國政治體的盈縮帶來了政治意義上的“漢人”和族屬、文化意義上的“漢人”復雜交錯的情形,但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已經成為帶有開放包容性的相對穩固的核心族群。王明珂從“華夏邊緣”的角度對此也有闡述,他指出:“東漢時,在地理空間的分布上,華夏邊緣便已推移至與今日中國‘漢族邊緣大致重疊的地區。”(參見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增訂本),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35頁。)并進一步分析道:“在漢代,‘漢人在亞洲大陸已擴張至其人類生態地理上的邊緣。此后,除了對蒙藏等地區的政策性點狀移民、近代東北成為漢移民之天堂,以及漢化造成的漢與非漢區分模糊的西南及南方華夏邊緣外,‘漢人沒有進一步擴張,也沒有讓任何華夏之域脫離中國成為非漢人地區。也就是說,華夏一直有效地維持著形成于漢代的族群地理邊緣。因此,雖然‘華夏之自稱詞在歷史上有很多轉折變化,但至今構成中國人的主體民族在面對中國邊緣少數民族時仍自稱‘漢人。這種漢人或‘中國人意象,在當代仍左右著居于地理核心之中國人與其邊緣人群間的往來互動,并影響中國對邊緣人群的政策。”(參見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增訂本),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37~239頁。)葛兆光也有大致類似的意見(不過他忽略了秦與漢的差別及漢初的具體整合進程),他說:“一般來說,帝國都有著廣袤的疆域、眾多的族群和不同的文化,但需要注意的是,秦漢帝國與其他世界帝國相當不同的是,具有制度、文化、族群同一性的核心區域,從一開始就相當穩定和龐大,從政治、制度和文化上看,它早早地形成了一個(此五字為筆者所加,原句不通順)設立了中央統一控制的郡縣(也包括漢代的同姓諸侯國)、實行了基本同一的律令制度、逐漸淡化了區域文化差異的核心區域,這形成了穩定的‘中國,它也早早形成了具有歷史同源感、語言同一性、文化相似性的族群共同體,也就是‘漢族。……秦漢帝國奠定的這個被稱為‘中國的共同體始終存在,無論后來這個帝國是分裂還是統一,是縮小還是擴大,‘中國始終存在于人們觀念世界中,影響著這個自認漢族的人群的歷史想像和文化認同。”(參見葛兆光:《歷史中國的內與外——有關“中國”與“周邊”概念的再澄清》,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8~20頁。)如果說漢代由于“漢朝”的存在而使得“漢人”稱謂在保持族屬色彩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帶有政治色彩的話,那么漢朝覆亡后仍然存在的“漢人”稱謂無疑是帶有純粹的族屬色彩的。如《舊唐書·穆宗本紀》:“隴山有異獸如猴,腰尾皆長,色青赤而猛鷙,見蕃人則躍而食之,遇漢人則否。”(《舊唐書》卷16《穆宗本紀》,中華書局,1975年,第497頁。)《舊唐書·吐蕃傳上》載吐蕃贊普之言曰:“外甥蕃中已處分邊將,不許抄掠,若有漢人來投,便令卻送。”(《舊唐書》卷196上《吐蕃傳上》,中華書局,1975年,第5231頁。)《宋史·兵志五·鄉兵二·蕃兵》載王安石之言曰:“今以三十萬之眾,漸推文法,當即變其夷俗。然韶所募勇敢士九百余人,耕田百頃,坊三十余所。蕃部既得為漢,而其俗又賤土貴貨,漢人得以貨與蕃部易田,蕃人得貨,兩得所欲,而田疇墾,貨殖通,蕃漢為一,其勢易以調御。”(《宋史》卷191《兵志五·鄉兵二·蕃兵》,中華書局,1977年,第4759頁。)《遼史·太宗紀下》:“詔契丹人授漢官者從漢儀,聽與漢人婚姻。”(《遼史》卷4《太宗紀下》,中華書局,1974年,第49頁。)《金史·世宗紀中》載金世宗之言曰:“朕思先朝所行之事,未嘗暫忘,故時聽此詞,亦欲令汝輩知之。汝輩自幼惟習漢人風俗,不知女直純實之風,至于文字語言,或不通曉,是忘本也。汝輩當體朕意,至于子孫,亦當遵朕教誡也。”(《金史》卷7《世宗紀中》,中華書局,1975年,第159頁。)《元史·世祖紀三》:“罷諸路女直、契丹、漢人為達魯花赤者,回回、畏兀、乃蠻、唐兀人仍舊。”(《元史》卷6《世祖紀三》,中華書局,1976年,第118頁。)《明史·外國列傳一·朝鮮列傳》載明英宗之諭曰:“鴨綠江一帶東寧等衛,密邇王境,中多細人逃至王國,或被國人誘脅去者,無問漢人、女直,至即解京。”(《明史》卷320《外國列傳一·朝鮮列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8285頁。)《清史稿·太宗本紀一》:“令漢人與滿洲分屯別居。先是漢人十三壯丁為一莊,給滿官為奴。至是,每備御止留八人,余悉編為民戶,處以別屯,擇漢官廉正者理之。”(《清史稿》卷2《太宗本紀一》,中華書局,1976年,第20頁。)《清史稿·選舉志一·學校》載乾隆之諭曰:“我朝崇尚本務,宗室子弟俱講究清文,精通騎射。誠恐學習漢文,流于漢人浮靡之習。世祖諭停習漢書,所以敦本實、黜浮華也。嗣后宗室子弟不能習漢文者,其各嫻習武藝,儲為國家有用之器”(《清史稿》卷106《選舉志一·學校》,中華書局,1976年,第3112頁。)后世帶有純粹族屬色彩的“漢人”稱謂無疑是漢代已具族屬色彩的“漢人”稱謂的延續。而在整體意義上完全具有族別功能的“漢人”認同產生的同時,“中國一體”的國家意識也開始凸顯。關于漢代人的國家意識,可參見王子今:《“漢朝”的發生:國家觀念的歷史考察》《大漢·皇漢·強漢:漢代人的國家意識及其歷史影響》,《秦漢邊疆與民族問題》,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391~405、406~420頁;劉志平:《從〈焦氏易林〉看漢代人的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陳峰主編:《周秦漢唐文化研究(第九輯)》,三秦出版社,2016年,第60~71頁;彭豐文:《東漢士人的國家認同及其歷史意義》,《河北學刊》2017年第6期。需要補充的材料是漢代西北邊塞簡牘,居延新簡有“有能生捕得反羌從儌外來為間候動靜中國兵欲寇盜殺略人民吏增秩二等民與購錢五萬從奴它與購如比”的簡文(E.P.F22·233,參見馬怡、張榮強主編:《居延新簡釋校(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76頁。),此應為“捕反羌科賞”(E.P.F22·235,參見馬怡、張榮強主編:《居延新簡釋校(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76頁。),此外還有“捕匈奴虜購科賞”(E.P.F22·231,參見馬怡、張榮強主編:《居延新簡釋校(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76頁。),具體內容見E.P.F22·225~230(參見馬怡、張榮強主編:《居延新簡釋校(下)》,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775~776頁。)可見,漢代西北邊塞的防衛主要針對匈奴和羌,而與匈奴和羌對應的是“中國”,“中國一體”的國家意識在此得到了具體而生動的展現。敦煌漢簡也有“今共奴已與鄯善不和則中國之大利也臣愚以為欽將兵北”的簡文(66,吳礽驤、李永良、馬建華釋校:《敦煌漢簡釋文》,甘肅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頁。),此處與“鄯善”相對的“中國”,出自漢臣之口,亦可見“中國一體”的國家意識在漢代的凸顯。而作為西漢后期至東漢通用的童蒙識字教材,《急就篇》有“酒泉強弩與敦煌”“居邊守塞備胡羌”“遠近還集殺胡王”“漢土興隆中國康”(參見張傳官:《急就篇校理》,中華書局,2017年,第472~473頁。)的內容,這可看作“中國一體”的國家意識下抵御異族侵犯的愛國主義教育在古代中國的早期實踐。漢代“漢人”認同的這一特點,正體現了“華夏民族與國家的演進和互動走著一條與西方不同的發展道路,由此形成古代中國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同一性傳統及民族意識中的民族與國家認同相一致的深層價值結構”。李禹階:《華夏民族與國家認同意識的演變》,《歷史研究》2011年第3期。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在漢代的族群認同格局中,雖然華夷之辨呈現出復雜性和工具性,朱圣明:《華夷之間:秦漢時期族群的身份與認同》,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77頁。但政治意義上的“漢人”(“華夏”)始終是以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為基本內核的,而且兩者皆具有開放、包容、變動的特點,即政治意義上的“漢人”(“華夏”)所含括范圍隨著漢帝國政治體的盈縮而盈縮,其在理所當然地含納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的同時,可以不斷含納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非漢人”(“非華夏”),而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非漢人”(“非華夏”)可以不斷轉化為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當然,還有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向“蠻夷”轉化的情勢也值得注意。胡鴻指出:“開拓山區的河谷可耕地,轉化山地居民成為官府控制的人口,成為東漢以來南方開發的主要趨勢。另一個趨勢是不斷有著籍的平原華夏人口不堪重負而逃亡入山,成為新的蠻夷,為山地抗拒華夏化增加力量。”(參見胡鴻:《能夏則大與漸慕華風——政治體視角下的華夏與華夏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78頁。)雖然是從政治體的角度分析“華夏”向“蠻夷”的轉化,離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向“蠻夷”的轉化尚有一定距離,但族屬和文化意義上的“漢人”(“華夏”)轉化為“蠻夷”,更多的情況是始于對漢帝國(華夏帝國)的政治叛離或疏遠。朱圣明探討過漢代邊民的“蠻夷化”,認為漢代邊民的這種“蠻夷化”追求“總是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很可能是一種政治訴求作用下有意識的‘身份建構”,是“為其尋求政治獨立張目”,結果是“其與中原華夏政權之間”“漸行漸遠”(參見朱圣明:《華夷之間:秦漢時期族群的身份與認同》,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80、298~301頁)。這種轉化,更多的情況是始于對漢帝國的政治歸附,且其過程是長期、曲折的。也就是說,漢帝國外部邊緣(邊疆地帶)和內部邊緣(內地的邊緣)魯西奇受許倬云的啟發,提出了“內地的邊緣”這一概念(參見魯西奇:《中國歷史的空間結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31~232頁)。的非漢族群對漢帝國的政治認同并不能在短時期內引起其族屬和文化認同的整體變化,漢帝國外部邊緣和內部邊緣的非漢族群在族群和文化認同上保持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這也成為后世中國在族群實態上的慣性特征。與筆者意見相似的有胡鴻和朱圣明兩位學者,胡鴻指出:“華夏化應可區分出政治體與文化認同兩個層面,政治體意義上的華夏化是指加入或建立華夏式帝國政治體,被制度承認為華夏國家的成員,略等于‘王化;文化認同意義上的華夏化則涉及語言、習俗、祖源重構、心理認同等方面。這兩者并非同步進行的,但一般來說,政治體意義上華夏化的完成基本可以宣告文化認同意義上華夏化的啟動,只要不出現大的變故,兩者間的差距只是時間。”(參見胡鴻:《能夏則大與漸慕華風——政治體視角下的華夏與華夏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64頁。)朱圣明則認為“無論在理論上還是現實中”,“‘夷漢拉鋸的格局應不僅在歷時中承續,更在共時中爭衡并存;不僅在漢代貴州地域存在,也存在于其他西南地區,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參見朱圣明:《華夷之間:秦漢時期族群的身份與認同》,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80頁頁下注③。)中國作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或許就是這樣形成的,而對其根本歷史原因的進一步探尋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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