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段路晨

有些詞語早已被冠以一支美妙的歌,人們看到這些字眼便會聯想起某段旋律、某種意境。在我認識的所有人中,作曲家黨紅巖的名字是最像一首歌的,因為“紅巖”二字正是歌曲《紅梅贊》的開頭:“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俱,一片丹心向陽開……”或許這首歌傳遞的思想,是他的父親、國家一級作曲家、《那達達也不如咱山溝溝好》等歌曲的創作者黨音之先生對兒子的期許。

1961年,畢業于西安音樂學院作曲系的黨音之被分配至延安歌舞團任音樂創作員。1979年,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黨紅巖母親帶著3個兒子從陜西渭南合陽老家搬到延安團聚,這一年,黨紅巖10歲。來到延安,與以往不常見的父親一起生活,難免覺得有些生疏。
父親白天創作,晚上在家帶一些學習作曲技法的學生。黨紅巖放學后,常常會遠遠地站在一旁聽課,天馬行空的作曲世界令這個少年感到神奇,他喜歡音樂賦予文字更大的空間感。有一天,黨紅巖看到父親的書桌上放著一頁歌詞:“我家門前有一條小河……”他心里念著那幾行字,腦海里浮現出音樂的旋律,他悄悄拿走了歌詞。過了幾天,在書桌原位放上了一張手寫的歌譜。
黨音之讀著兒子譜的曲子,心里很高興,心覺這小子是塊搞作曲的料。從此,黨紅巖得到了旁聽的允許。不管父親給什么階段的學生上課,他都會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認真聆聽,對于父親布置給學生的作業也主動完成,父親外出采風他也會跟著一起去。近水樓臺,十幾歲的黨紅巖被父親日日的口傳心授耳濡目染著。
鑼鼓是延安的民間特色,每個學校、甚至每個班級都成立有自己的鑼鼓隊,人們會在歡慶的節日里踩著鑼鼓點跳秧歌。考入重點初中的黨紅巖是班上鑼鼓隊的成員,雖不是隊長,但也是七、八人隊伍里的“業務大拿”。大鼓、小鼓、大镲、小镲、鑼,哪樣樂器缺人黨紅巖都能信手拈來。上了高中,在一次全校合唱比賽中,班主任讓黨紅巖擔任指揮,而班級的參賽曲目并沒有現成的鋼琴譜。老師們知道黨紅巖的父親是位有名的作曲家,于是下課后對黨紅巖說了句“找你爸去”。黨音之聽說后,鼓勵兒子自己寫,他讓黨紅巖找準節奏型,按照自己的思路寫下去。
隨著年齡的增長,黨紅巖對音樂的喜愛不減反增,高一下學期,他便堅定了考取西安音樂學院的目標,跟著延安歌舞團的幾位老師系統地學起了作曲知識。樂理、和聲、視唱練耳、鋼琴、寫作……每門課打下的好基礎讓人仿佛覺得他離音樂學院的大門越來越近了,老師們都認為黨紅巖的專業水平遠遠超過了音樂學院的招收門檻。然而,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打亂了原本的計劃。那年5月,母親因病去世,這使得黨紅巖無法繼續正常的學業。為了貼補家用,他頂了母親的班,來到延安市橋兒溝小學教書。
15歲的黨紅巖面對比他年紀小不了多少的學生,有板有眼地教起了二年級語文和三年級數學。那年,他所帶的班級還被評為“全鄉教學成果第一名”。可是,做一個沒有學歷的教書匠并不是黨紅巖的夢想,他還是希望考入專業的音樂院校,跟父親一樣學習作曲。校領導很早就知道黨紅巖心中所想,也十分欣賞他的才華,校長批準了黨紅巖請假復習功課的請求,還幫他聯系到了帶高三復習班的老師。

功夫不負有心人,17歲的黨紅巖順利考入了他夢寐以求的西安音樂學院。臨行的月臺上,黨音之送給兒子三個字——情、新、美,讓黨紅巖在創作上時刻以這個標準要求自己,另外還說:“到西安音樂學院,去找饒余燕老師。”
饒余燕是黨音之曾經的老師,“音之”便是在畢業時饒老師贈給他的名字。得意弟子的兒子考入作曲系,饒老師自然很高興,黨紅巖一進校,便送給他自己琴房的鑰匙和一沓飯票。
投入作曲學習正軌的黨紅巖很勤奮,他把父親那句話工工整整地寫在創作本的扉頁上。“情、新、美”,黨紅巖反復琢磨其中的含義:要注入感情,富有新意,同時給人以美的感受。與很多遵循傳統的作曲家一樣,黨紅巖十分注重音樂朗朗上口的旋律美,在歌曲、器樂作曲上,他深得饒余燕、高永謀、陸金鏞、蔣祖馨等老師的影響。盡管入校時流行音樂已占據年輕人的生活,而陜北那方土地孕育出的優秀民族民間音樂早已植入黨紅巖的審美中,他依舊注重傳統的好聽性,傳承父親給他的那三個字。1989年,黨紅巖畢業后被分配到陜西省歌舞劇院,成為輕音樂團的一名專業作曲創作員。
80年代末,輕音樂團常常會面向社會巡演,黨紅巖開始為與時尚接軌的流行歌曲配器。因為工作量不是很大,他還承擔起了團里其他的工作,他干過舞美,拉過大幕,打過追光,換過天幕……剛工作的那些年,他與輕音樂團到過全國的許多地市,也拓寬了視野。1995年,他辦理停薪留職,外出闖蕩。之后,20多歲的黨紅巖與幾個朋友一起組起了名為“回聲”的電聲樂隊,常年在西安各個歌舞廳演出。其實,從小彈鋼琴的黨紅巖還帶了幾個學鋼琴的學生,有天與一位學生家長的對話為他開啟了另一方音樂天地。
西安電視臺《生活ABC》欄目正面向社會征集主題歌,李玉洲作詞、黨紅巖作曲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脫穎而出,連續五年作為欄目片頭、片尾曲播出使用。一時間,黨紅巖的名字隨著這首歌家喻戶曉,在陜西音樂界也樹立了很好的口碑。1997年,他應聘到西安新世紀多媒體公司,用一臺“386電腦”自學MIDI制作,成為西安最早幾個做合成器音樂的音樂人。
1999年,輕音樂團需要作曲人手,黨紅巖再度回到陜西省歌舞劇院。之后的十年中,他擔任過很多次陜西重大活動、慶典的音樂總監,創作了大量音樂作品。期間,他與時任陜西省歌舞劇院院長劉慶合作過多部大型音樂作品:描寫節氣的四樂章交響樂《中國結》、以汶川地震為主題的交響合唱組曲《中國魂》、極具陜北地域風情的歌舞音畫《金格燦燦彩》等。這些作品斬獲省內外乃至國家級諸多獎項,其中包括陜西省第四、第五、第六屆藝術節優秀創作獎,中國第十屆藝術節優秀劇目獎等,黨紅巖也一路從三級、二級作曲升至國家一級作曲。
2009年,陜西省歌舞劇院由事業單位轉為企業,輕音樂團與歌劇團合并,黨紅巖受任陜西省歌舞劇院歌舞團副團長兼民族樂團團長,從此開始了新的音樂事業。從某種程度上說,成為陜歌民族樂團團長對黨紅巖來講似乎是某種意義上的回歸,熟悉的民族民間樂器和民歌曲調勾起了他少年時代跑遍陜北山山水水的記憶。

2011年開始,黨紅巖應文化廳號召,著手策劃并推出“陜西省終身成就藝術家”系列專場演出,作為陜西省文化廳歷時8年的重大項目,由陜西歌舞劇院民族樂團負責實施,先后為吳桐、關銘、焦杰、梁欣、高明、李長春、張棣華、雷達、趙季平、安志順等老藝術家舉辦個人專場音樂會,省文化廳為他們頒發了“陜西省終身成就藝術家”獎杯、證書,表彰他們為陜西民族事業所做的貢獻。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由官方舉辦自己的作品音樂會,獲得這項殊榮對于為音樂事業奉獻出青春智慧的老藝術家來講,是莫大的肯定和精神的慰藉。
擔任行政領導后,黨紅巖主動對外接洽,2014~2016年間,帶領樂團先后與中央民族樂團、澳門中樂團交流演出,2016年赴美國巡演,2017年赴臺灣巡演。2018年元旦,他帶領陜歌民族樂團赴北京與北京民族樂團聯袂演出民族交響音樂會。5月23日,北京民族樂團又來到西安,再次與陜歌民族樂團一起在西安人民劇院演出了《旗幟》民族交響音樂會,其中民族管弦樂作品《光明頌》和歌曲《心中的旗幟》(尚飛林詞)是黨紅巖專門為這場音樂會創作的新曲目。7月3日,以《光明頌》為晚會主題的民族音樂會由北京民族樂團演出,在北京音樂廳上演。頻繁的雙向交流使得陜歌民族樂團的實力不斷增強,在業界收獲了不俗的評價。
不論創作流行歌曲、交響樂、民族管弦樂,還是舞蹈音樂,黨紅巖始終沒有忘記當年父親送給他的、被他寫在創作本扉頁上的“情、新、美”三個字。父子倆曾多次通過書信或電話交流音樂創作。有時,老先生會寫一首自認為是Disco的通俗歌曲給兒子看,黨紅巖看后認為仍是陜北民歌;黨紅巖時而也會寫一首改編的陜北民歌給父親看,黨音之卻認為明明就是流行歌曲。那些歡聲笑語令黨紅巖至今歷歷在目……父親故去后,黨紅巖耗時兩三年時間整理父親生前的作品、教案,編輯出版了《撒在黃土地的心聲》五卷本,其中包括聲樂作品選、采編陜北民歌集、采編陜北說書音樂集、陜北民歌創作漫談和歌曲作法。編稿過程中,黨紅巖再次一一閱讀了大量陜北民歌的資料,也幫助他進一步深入地理解民族音樂。
陜西省歌舞劇院民族樂團每個月都會組織下基層惠民演出,為陜西各地的人民群眾送去精神食糧。每次排練,黨紅巖都會親自到場、絕不含糊。近十年如一日,200余場演出,走過了千山萬水,一輛輛大巴車傳播的是音樂,帶去的是文化。這是黨紅巖的工作,也是作為一名音樂工作者的使命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