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與戲謔，古代老百姓的反腐狂歡

劉永加

反腐大劇《人民的名義》熱播，引發(fā)人們對反腐敗工作的極大關(guān)注，其實反腐不僅是紀(jì)委、檢察院的事情，老百姓的參與也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在古代，人們善于引經(jīng)據(jù)典、吟詩聯(lián)句諷刺戲謔一些懶官庸官貪官，對于反對腐敗遏制腐敗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綜合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絕妙的形式。

用諺語諷刺懶官庸官諺語是廣泛流傳于民間的言簡意賅的短語，群眾用諺語、成語等諷刺挖苦那些無能的官員，可謂是入木三分。《七修類稿》中用成語對一些無為御史一職進行了無情的諷刺，說御史初至，則曰“驚天動地”，排場極大；過幾月，則曰“昏天黑地”，無能亂治；去時，則曰“寂天寞地”，群眾對御史離去的啞然無聲，正是最好的批判。

另據(jù)《清稗類鈔》載：北京有諺云，“翰林院文章，太醫(yī)院藥方，光祿寺荼湯，鑾儀衛(wèi)轎扛。”這是說其各自的職守。對巡城御史的所作所為，也有諺語表達：“中城珠玉錦繡，東城市帛菽粟，南城禽魚花鳥，西城牛羊柴炭，北城衣冠盜賊。”就是說他們所巡之地，物產(chǎn)富庶迥異，肥瘦職位一目了然。對翰林院講讀學(xué)士的諺語是：“無事日有事，有事日無事。”詹事府衙門的諺語是：“開印日封印，封印日開印。”是說遇翰林院值日，講讀學(xué)士遞無事折，如有應(yīng)奏事件，則由掌院學(xué)士具折，而學(xué)士則不參與了。至于東宮官屬，則政務(wù)清閑，用印日少，故有此諺語。

用對聯(lián)諷刺官場現(xiàn)實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對聯(lián)，一旦被用到了諷刺官員上來，可謂是一針見血。據(jù)《清稗類鈔》載：某年元旦，開封文武百官詣?chuàng)崾饸q，中丞延見，謂曰：“此邦舊有一對聯(lián)，出句為‘開封府開印大吉，封印大吉，今為對之曰‘黃泌廳黃水安瀾，泌水安瀾，諸公以為何如？”大家都說巧合，而又吉祥，不是大福澤人對不出。這時，坐在一角的一個候補縣令，似乎有對，中丞說：“足下難道有佳對嗎？”這候補縣令說：“卑職適亦得一對，不敢言耳！”一再追問，他才說出，“候補縣候缺無期，補缺無期。”原來他是借對直抒胸臆呀！可見那時的官場，候補要想補缺實在是太難了。

該書還記載：有人針對官場上下級關(guān)系，書寫了兩幅對聯(lián)，一是戲贈知縣聯(lián)：“下官拼萬個頭，向上司磕去；爾等把一生血，待本縣絞來。”另一幅是贈知府的：“見州縣則吐氣，見道臬則低眉，見督撫大人茶話須臾，只解道說幾個是是是；有差役為爪牙，有書吏為羽翼，有地方紳董袖金贈賄，不覺得笑一聲呵呵呵。”這兩幅對聯(lián)，深刻地揭示了那個時代縣官和知府這兩級官吏的怪現(xiàn)象。

另據(jù)《春冰室野乘》載：清代烏達峰尚書和惲次遠學(xué)士一同赴浙江主持考試，這個烏尚書是個草包貨，而惲學(xué)士則是大煙鬼，有人就用兩人的姓擬一聯(lián)：“烏不如人，胸中只少半點墨；軍無斗志，身邊常倚一條槍。”如此戲謔驚煞寶寶了。

用詩歌諷刺無為官員打油詩作為一種富于趣味性的俚俗詩體，被用到了諷刺無為官員上，針砭時弊，效果明顯。據(jù)《清稗瑣綴》載：清時的京官，向稱清苦，能有當(dāng)權(quán)弄賄，炙手可熱，車馬衣冠，臣門如市的，少之甚少。即使善于術(shù)工奔走，機善夤緣，上諂下驕，能從中漁人之利的，更是極少數(shù)。他們大半都是蕭索閑居，以詩酒聲色自娛自樂。光緒、宣統(tǒng)間，多數(shù)京官，仍頹唐如故。其供職各部的，唯每晨到署畫到，近午即歸，謂之上衙門，此外無所事事，于是各部都是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一京官曾在民政部高就，自書打油詩一首：“本無一事報公家，猶自蜂狂到署衙……上堂宛似星瞻斗，入院惟看鳥弄花。最是消閑無那處，出門閑坐東洋車。”這首打油詩純屬寫實，讓人們看到了那時京官無奈的哀嘆和無所事事的境況。

古代還有用集詩手法諷刺。據(jù)《春冰室野乘》載：光緒中葉，山東一個編修尹琳基，久無建樹，還縱酒自遣。喝醉了就謾罵座客，因此與其鄉(xiāng)人侍御鄭溥元罵架。鄭就彈劾尹，人們對鄭的作為也不恥。后來圣旨下，尹鄭二位都被強制退休回家。那天樞臣前來傳旨，同事寶文靖給大家說：“‘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可移贈尹鄭兩君矣。”他這是引用杜甫的詩句諷刺兩位的被逼退休。甲申春，閻文介、張文達同入軍機，此時二公都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沒多久兩位奉命巡察南北各省，一年多才回來，都城里的人為他們集唐人詩句：“丹青不知老將至，云山?jīng)r是客中過。”這里上句是杜甫的詩句，下句是李頎詩句。

用藥方諷刺官場黑暗藥方是用來醫(yī)病的，可是用在諷刺上，也是生動到位。據(jù)《清稗類鈔》載：有人擬了一副治療官迷的藥方：“終日奔走，兩腿酸痛。朝多尋思，神經(jīng)昏迷。夜臥不寧，時時夢囈。以致唇焦舌爛，面瘦肌黃，加以拍馬拍牛，肺葉已傷。危險萬分，勉盡綿力，立方候教：皮手套一副，‘拍馬用；肥缺一個，差役愈多愈妙；尖帽一頂，‘鉆營用；鏟刀一柄，刑具十副以上，以上四味先煎。喇叭一個，‘吹牛用；汽車一輛，假面一個，‘討好時用；外以鈔票十萬張燒灰，和金銀汁吞服。”

明代著名醫(yī)學(xué)家李時珍也有一個傳說，大家都知道他是名醫(yī)，殊不知他還在四川蓬溪縣做過縣官呢。前來接任他的縣官，聽說李時珍是名醫(yī)，就說：“素聞李公醫(yī)術(shù)高超，能否為我開一個滋補藥方？”李時珍一聽此言，怒火中燒，還沒做官就先滋補享受，再加上早就聽說此人乃酒色之徒，如此行徑實屬昏官。李時珍強壓怒火，應(yīng)諾開了方子。第二天，新縣太爺即命師爺照此去抓藥。誰知師爺拿過藥方一看，頓時哭笑不得：“大人，李時珍罵你呢！”“怎么會？”“大人你看此方：柏子仁三錢，木瓜三錢，官桂三錢，柴胡三錢，益智仁三錢，附子三錢，八角二錢，人參一錢，臺烏三錢，上黨三錢，山藥二錢。”“這不是很好的方子嗎？能有啥呀？”“縣太爺你看，把這藥方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柏木官（棺）柴（材）益（一）附（副），八人臺（抬）上山了嘛！”新知縣聞聽此言，當(dāng)時就給氣蒙了。

用戲詞諷刺官場生涯戲劇本身就來源于生活，劇中提煉出來的精彩戲詞，往往會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更有人把一些戲詞巧妙地用在了諷刺官員上，更是妙不可言。

據(jù)《清稗類鈔》載：明末禮部尚書錢謙益投降清朝后，曾經(jīng)穿著滿洲冠服出門，途中遇到一個老頭，看到他的清式打扮，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手杖擊打他的頭說：“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打你這個傾國傾城帽。”帽與貌同音，這是套用了《西廂記》里的唱詞，十分生動地表達了人們痛恨投降派的心態(tài)。

無獨有偶，《明代人物軼事》上還載：明初高則誠的南戲《琵琶記》流行之后，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許多文人士大夫常常引用《琵琶記》里的詞句戲謔官員。

明代著名的內(nèi)閣首輔徐階有個弟弟叫徐陟，年輕時在北京當(dāng)官。一次，他離京南歸，許多好友至交都為他送行。后來位居相位的張居正正是徐階的門生，他也在送行者的行列。臨別上馬之際，喝得醉醺醺的徐陟特意走到張居正跟前，一邊拿扇子輕敲張居正，一邊哼道：“去時猶有張老送，來時不知張老死和存！”這是《琵琶記》中的唱詞，不想被徐陟給用到這里了，張居正是個秉性威重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戲謔，心里自然惱透了這個宰相的兄弟。

更有意思的是王世貞當(dāng)刑部郎官的時候，一次參加友人宴會，宰相嚴(yán)嵩的兒子嚴(yán)世蕃也在邀請之列，但很晚還沒見他光臨，引起與會者的不滿。后來，總算來了，眾人問他何故姍姍來遲，嚴(yán)世蕃敷衍說：“偶然有些傷風(fēng)。”才學(xué)淵博的王世貞嘲諷他說：“爹居相位，怎說著傷風(fēng)……”王世貞這是巧妙地切割《琵琶記》的戲詞，原來的下文還有“敗俗背理的言語”，顯然那是諷刺嚴(yán)世蕃強詞奪理，應(yīng)時應(yīng)景，眾人相與大笑。嚴(yán)世蕃直氣得七竅生煙，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發(fā)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