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越
(上海駿地建筑設計事務所股份有限公司,上海 200010)
現如今許多的領域都開始關注傳統美學意境,在影視作品里、音樂、繪畫中我們都能看到越來越多傳統元素的出現,而建筑作為藝術的一個重要分支,也在傳統文化中吸收靈感汲取養分。例如貝聿銘先生近些年的作品蘇州博物館新館,就深得傳統文化的氣韻精髓。
南朝畫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繪畫“六法”,第一即是“氣韻生動”。氣韻在我國傳統藝術作品中居首要地位。“氣”,是指自然宇宙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韻”,指事物所具有的某種情態[1]。由此我們可以將氣韻理解為蘊含于藝術作品之中活力與神韻,在建筑中則可以解釋為建筑空間場所帶給人的一種場所精神,一種空間體驗或一種心靈上的共振。而古典氣韻則是由傳統文化經過時間沖刷所沉淀出的韻味,具體在建筑上它將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提到古典氣韻就不得不談到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其中對傳統藝術影響最廣泛的便是儒家思想。作為中國最重要的傳統哲學思想,儒家思想講究“克己復禮”、長幼有序、尊卑有儀。這種對“禮”的要求在建筑上的體現就是建筑的等級形制。早在戰國時期的《周禮·考工計》中就對中國古代都城的規劃和建筑群的布置做出了規定:“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前朝后市[2]。”即王城要位于城市的中央,東側為祖廟西側則要設置社稷壇,建筑要沿中軸線對稱布置。這種從屬關系明確、規整的布局方式不僅在國內的許多城市中清晰可見,在民居的四合院中也得以充分的體現。可以說形制與等級不僅僅是古典氣韻的重要體現,更在無形之中融入到每一個中國人日常生活中,成為人們對于古典建筑布局最直接的印象。
在蘇州博物館新館中,這種講究對稱與等級尊卑的規劃邏輯也有清晰的體現。在選址上蘇州博物館新館的基地條件極為復雜,北側為四大名園之一的拙政園,東側為忠王府即蘇州博物館老館。由于被眾多著名的古建文物環繞,博物館新館在設計之初就提出了“不高大不突出”的設計原則,其平面布置要與城市肌理相融合。而實際呈現出的效果也是這樣的:新館坐北朝南,以中軸線對稱呈現出東、中、西三路布局,中心部分是接待功能,由入口門廳、對景花園組成[3]。西側作為展品區無疑是為了避開忠王府的視線對視,而東側則為現代美術畫廊及博物館的行政輔助功能區,通過一條聯通道便可與博物館老館相聯。
在三維空間上,新館更是運用了一種謙遜的退讓姿態,以避開拙政園與忠王府的視覺影響。它遵循了西高東低的原則,東側建筑高度不超過原有忠王府建筑群,而北側則用一片干凈的白墻與拙政園隔開。在體量上,蘇州博物館新館更是努力消減建筑本身體量,地面的主體部分為一層,只有西側展館局部有二層,剩下的部分則藏于地下。
說到古典的氣韻,不得不提到的一點便是山水意境。與日本將山水微縮成景觀不同,中國人所追尋的山水意境是結合具體的空間環境,將自然界中的環境,寫意的引入到生活的庭院空間,并在細節處理上給觀賞者留下突破空間邊界感的想象空間,讓觀賞者自己在環境中進行思考和體會。
這種意境常常與一些空間處理手法相聯系,具體到蘇州博物館新館則首先體現在其造園手法上。進入蘇州博物館新館后最為引入矚目的便是那片開闊的水面,乍一看很多人都認為蘇博新館的水面過于寬廣,不似傳統園林中常用的曲水流觴,婉轉優美。但實際上,從入口到展館是通過一系列的廊道進行串聯的,而這一片開闊的水面則是與其北側的拙政園形成了良好的呼應。不僅水脈在底部相連,更在某中程度上突破了原有場所的邊界感。這種邊界感的突破還體現在對景墻假山石的處理上。在這里并沒有用傳統的太湖石,而是用片巖如水墨畫般勾勒出山水的形態,再借以北側拙政園的茂密的樹叢,從視覺上將這片白墻,這方靜水與北側的拙政園的景色融為了一體,同時也寓意著文化上的淵遠流長。這種空間的處理與傳統的蘇州園林不完全相同,但卻能夠使人們在不自覺間聯想到古典氣韻中的山水意境。
眾所周知,建筑往往是帶有一定的隱喻作用,提到中式的元素人們就會不自覺的想到大屋頂、民居中的馬頭墻以及中國紅等等。正如文一峰在《建筑符號學與原型思考》中所提到:“建筑的價值,在某種程度上是將自身作為一種符號,再現其他客體所蘊含的意義”[4],可以說在民眾的心目中存在著這樣一種長期固化的思想,即這些單純、抽象的符號已經超越了建筑本身,代表了傳統建筑的形象。而當代建筑師們所追尋的古典氣韻的體現并不僅僅是簡單的符號堆砌,而是對于人們長期潛移默化無意識中所感知到的歷史文脈的一種總結性的提取。
在蘇州博物館新館中則體現為母題的運用,這種母題便是對于一種線性審美的提煉。傳統的藝術作品中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究其本質都是一種二維的帶有敘事感的線性審美體驗。例如繪畫中白描,水墨畫中的留白,都是用線與面構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引導人們觀賞的同時,留下思考與遐想空間。
在蘇州博物館新館中隨處可見這種線性審美的重現。建筑的平面是呈線性展開的,黑色的大理石對建筑的邊界進行勾勒,屋頂仿制傳統建筑木構架所形成的包木紋格柵可以使自然光均勻而細密的播撒下來,以及館內隨處可見的小巧玲瓏的線性燈具。每一處都在用流暢的或直或曲的線在引導著人們觀賞、前行。這些線性元素的運用多在近人尺度,讓人們可以駐足觀賞,在不經意間撥動參觀者的心弦。
在材料運用上為了凸顯這種“線性”的意味,還增加了玻璃和鋼材的使用,玻璃增加了建筑界面的通透性,而鋼材更使建筑顯得輕盈流暢,同時鋼材硬朗的深色與白墻的對比也加重了建筑線性審美的意味。這些新的建筑材料不同于中國傳統的建筑材料,它們的語匯是現代的,但所表達出的氣韻和意境卻是古典的。
古典氣韻在建筑中是一個建筑所體現出的意境、神采,是人們對于古建筑潛在印象的一種新的解構與詮釋。在建筑學意義上解構是聯系文脈環境對于主體的一種解讀,它強調主體與閱讀者的一種互動關系,更是有所揚棄的對原有主體的篩選和闡釋。
從蘇州博物館新館我們可以看出,它不僅僅是對古典氣韻進行了解構和分析,更將其與新的建筑材料和設計手法相融合。新館中所展現出的并不是簡單的符號堆砌,它的外表是新的,但從平面布局、空間營造以及母題重復的細節處理上,都讓觀賞者和使用者感受到了古典氣韻的存在。它低調的融入到古城風貌之中,含蓄而內秀,是當代建筑中不可多得的優秀作品和值得建筑師學習與借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