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靠在你左肩

妞妞

【一】

緊趕慢趕趕到舉辦培訓班的那家高職院校，家碧還是遲到了——手機鈴聲設置的響鈴在工作日，這天是周末，她睡過頭了。

在外面站了站，家碧決定從大課堂的后門溜進去，想著人多，應該不會有人留意到。

但家碧沒想到，那么大的教室，那天參加培訓的人不過三四十個。她推門進去，厚重的木門吱吱呀呀發出巨大的聲音，頓時，所有人都回過頭來，齊齊看向她。

家碧努力地掩飾尷尬，口中小聲吐出一句“不好意思”，放輕腳步朝前走。走著走著，才發現講臺上授課的老師有些面熟。

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白色純棉襯衫，袖口隨意卷起幾道，眉清目秀。

家碧一下子想了起來。

是不久前的事。連著加了三個班，那天下班后，家碧終于忍不住困乏，在最后一班并不擁擠的地鐵上睡著了。睡得香甜時，有人輕輕推她的腦袋，家碧懵懂地醒過來，過了大概半分鐘才回過神兒。然后，她就看到身旁的年輕男子，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純棉白襯衫，袖口隨意卷起幾道，清秀的眉眼，他瞅著剛從短暫睡夢中醒來的家碧，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好夢，不過，我馬上到站了。”

什么意思？家碧愣了一下，然后就看到男子靠近她的左肩位置，白襯衫濕了一小塊。她迅速反應過來，剛才她睡著時腦袋一定靠在了他的左肩上……

家碧的臉“騰”地紅了。好在地鐵到站，男子起身下車，走時，又沖家碧笑了笑。家碧也只得回他一個微笑。之后，在下車前最后的兩站，家碧想了又想，覺得他的笑不完全是善意的，剛才她的睡相一定難看極了，加班加得整張臉都呈菜色，頭發亂七八糟，還流著口水……

家碧想，但愿這輩子都別再遇見他，才好。

【二】

可誰承想，“冤家路窄”的兩人竟然再一次狹路相逢！

后面他講了些什么，家碧完全沒聽懂，本來編程就是她的短板，又加上精力完全不能集中。并且，家碧明顯感覺到他的目光隔一會兒就在她臉上掠一遍，目光淡定，卻讓她莫名忐忑。

授課終于結束，下課前，他詢問大家：“還有不明白的嗎？”

有人提了幾個問題，他一一解答，然后，忽然指指家碧：“這位同學，對，就是你，聽明白了嗎？”所有人又一次齊齊朝她看過來，家碧躲無可躲，支吾了兩聲，算是應答了。可他還不算完，繼續好脾氣地說：“如果有不懂的隨時來問我，對了這位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當她是高中生呢！家碧有些哭笑不得，可是他問了，這情勢下她又不能不答，只好說了：“程家碧。”

“唔，小家碧玉。”他笑道，“巧了，我也姓程，你們每人一份的通訊錄上有我電話，歡迎有問題隨時垂詢。”

旁邊有人笑起來，家碧覺得這一次糗大了。

接下來三天的培訓，家碧再沒敢遲到，每次都提早來，把自己塞到人群中間，省得程澤再伸手指她。對，他叫程澤，通訊錄的第一個名字就是他。這所高職的青年教師，教授計算機編程。家碧承認，他的課講得很好，一點都不枯燥，就是他每一次輕輕掠過自己的眼神，讓家碧覺得不妥。她確信，那天在地鐵上，她給他留的印象極為可笑，因而深刻。

好在，培訓也只有三天。三天后，最后一堂課結束，程澤說了“謝謝”，又說了“再見”后，家碧跟著大家站起來，暗暗松下一口氣。

【三】

果然，之后有一段日子，家碧沒有再碰到過程澤。但不知為什么，那段時間，家碧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轉眼就到了年底，家碧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第三次相親，和前兩次的一樣，是硬被親朋好友“感情綁架”去的。家碧知道，大家都是為她好，唯恐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最后成為“老大難”，連老媽都說：“能不能別那么挑了？”

其實家碧真不是挑，可是找對象畢竟不是買東西，緣分沒到她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的相親對象，家碧更加不看好，因為介紹人是自己古板的主管，看人的眼光估計也是那一風格。為了盡快結束相親，家碧動了點歪腦筋，把老媽的裙子裹上，花枝招展地出了門。

進到飯店，家碧看到大周末依舊裝扮嚴謹的主管，和一個約莫30歲的男子并排站在不遠處的角落，靠窗的位置。

那個男子……家碧看了一眼心就涼透了，半點都不出她的意料，其他不論，只說胖嘟嘟的圓臉，他就不是她的“菜”，不過來也來了，家碧硬著頭皮走過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跟主管打了聲招呼。

圓臉男跟著贊同地點點頭，招呼家碧坐，然后有些羞澀地遞過來菜單：“你們……你們看吃點什么，隨便點啊隨便……”因為緊張，他的語速明顯過快。

眼前的男子，雖然不是他的“菜”，卻未必不是個有為青年，有他的真誠和善意，有他的情感和心愿，更有他的好。一念之下，家碧決定禮貌地吃完這頓飯，給予對方應有的尊重——也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相鄰的卡座中，有個聲音輕輕地對路過的服務生說：“麻煩您，買單。”

只是五個字，家碧還是聽了出來，那是程澤。竟然？竟然！于是剛剛平和的心緒，立刻就亂成了一團，家碧甚至已經不想再感嘆“這個世界真小”。

就在家碧的凌亂中，程澤已經買完單起身。經過家碧身邊時，他轉了轉頭，什么都沒有說。

那份七分熟的牛排，家碧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四】

婉拒了圓臉男提出的相送，家碧獨自走回家，走了好久，心里有一種空蕩蕩的茫然。

走到小區家樓下時，已是華燈初上，家碧在樓前站了站，聽到手機發出滴答聲響。拿起來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別折騰了，如果你不是那么討厭我，要么，咱倆試試吧。

家碧愣了一下，然后，沒有任何預感的，她的腦子中蹦出程澤的臉。不知怎么，家碧確定這不是一條發錯的信息，確定這條信息，來自程澤。

一口氣跑回家，找出那份隨手扔在書柜里的通訊錄對照，果然是他。當時，家碧并沒有存程澤的號碼，但他，卻保存下了她的——這一次，是家碧的反應遲鈍了，接連那樣的遇見，她只顧得尷尬了，忽略了狹路相逢背后的緣分，更忽略了不知不覺中的心動。

半分鐘后。對，家碧只想了半分鐘便回了程澤的信息：好。

這一次，家碧從容地和程澤見了面，淡妝，素凈衣衫，頭發隨意扎了馬尾。她真的很想讓程澤看到她本來的樣子，不是在地鐵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她，不是身著呆板工裝尷尬遲到的她，更不是花枝招展的她，而是……一個清爽秀麗的女子。

程澤看著這樣的家碧，好半天，他輕輕笑起來：“果然小家碧玉。但是……其實你現在怎樣我都覺得好看，因為，你最難看的樣子我都見過了。”

家碧瞪他一眼：“真的很難看？”

程澤便收起笑容，認真地點點頭：“真的很難看，頭發亂七八糟，還流口水，可是，我就是從那一刻喜歡上你的……”

家碧也跟著笑，笑著笑著，探身，輕輕靠住了程澤的左肩。

編輯/倪萌